宋鹤鸣带着长乐直奔春台戏班,熟门熟路地拐进后台,却没见着许阿狸的人影。
长乐逮住路过的宝娟问道:“宝娟,许姑娘今日没来吗?”
宝娟瞥见宋鹤鸣,眼神瞬间躲闪,绞着帕子支吾道:“阿狸姐……她最近身子不爽利,今日便歇班了。”
“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宋鹤鸣追问,“她现在在哪儿?”
宝娟被问得一怔。
许阿狸最近一门心思围着赵承煜转,变着法儿制造偶遇,谁知道此刻在哪周旋?
可实话又不敢跟宋鹤鸣说,她压根摸不清这位小侯爷找阿狸姐的来意。
万一是同意与阿狸姐补办婚宴议程,说不定她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宋鹤鸣盯着宝娟追问不休,宝娟急得额头冒汗,支吾半晌才挤出句:“阿狸姐她……”
周围的戏子纷纷对着宋鹤鸣投来意味不明的笑意,窃窃私语的声音也不断传来。
“小侯爷怎么来了?阿狸姐不是说不嫁侯府了吗?”
“我也听她提过,说是瞧不上定远侯府的排场,早就断了念想。上次郡主来闹的时候她还说……”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用胳膊肘捅了下,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两个戏子交换了个眼神,嘴角撇出意味不明的笑,低头整理戏服时还在偷偷打量宋鹤鸣的脸色。
宋鹤鸣眉头紧锁:“她是不是还在为婚宴的事赌气?不来戏班,是躲在城郊那处宅……”
话未说完,一阵爽朗笑声突然从后台入口传来。
“赵公子对这些玩意儿还真是拿手,阿狸可算开眼了。”许阿狸甩了甩束在脑后的发丝,鬓边银钿随着动作轻颤。
赵承煜负手轻笑:“许姑娘难得有兴致,能博美人一笑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相谈甚欢地走进来,许阿狸闻声转头,看见宋鹤鸣站在她的梳妆台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鹤……”她猛地意识到赵承煜还在身旁,瞬间收敛神色,语气恢复疏离,“小侯爷这是哪阵风吹来的?可有段日子没听戏了?”
宋鹤鸣眉头拧成死结,径直走到许阿狸面前:“阿狸,我哪次来春台戏班是为了听戏?哪次不是为了寻你、给你捧场?”
“小侯爷可别再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了。”许阿狸语气冷淡,眼角却悄悄瞥向赵承煜,“几日前您不是说得清楚?何必又来寻我?”
她太清楚宋鹤鸣的性子了,只要她稍微做出一副疏远的样子,宋鹤鸣就会巴巴的跟上来。
今日他特意寻到戏班,多半是后悔了,想求她回心转意。但她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当初他为了沈知念在成亲当日任她离开,早让她成了南洲城的笑柄,她虽然不是高门贵女,却也有脸面要顾。
更何况,她跟赵承煜现在关系日渐升温,不仅能谈天说地,一起喝酒逗趣。
那定远侯府,也不是非嫁不可了。
只是如今,若能引得这两人为她争风吃醋,倒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念及此,许阿狸眸光流转,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冷意:“小侯爷,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看,你今日还是早些回去吧。”
宋鹤鸣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窘迫难堪。
毕竟,他此番前来,是要讨回当初赠予许阿狸的宅子与首饰,话还没说就被“送客”,叫他一时僵在原地,进退维谷,不知该作何回应。
一旁的赵承煜双手抱臂,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眼神中满是探究与玩味。
见宋鹤鸣迟迟不肯说出请她回去的话,许阿狸不由得心急,语气中带着几分催促:“宋鹤鸣,你今日来这戏班子,难不成就是为了傻站在这里?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宋鹤鸣缓缓抬起头,不经意间与许阿狸身旁的赵承煜四目相对。
“这位想必就是定远侯吧?”赵承煜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从容。
宋鹤鸣微微皱眉,神色略显冷淡:“正是,我乃宋鹤鸣,阁下是?”
“定国公府赵承煜。”
宋鹤鸣心中一动。
他前几日曾听闻过,定国公府次子赵承煜一直痴迷于游历山水,因为被皇上赐婚玲珑郡主,前不久才返回南洲城。
但此刻,琳琅斋的困境如巨石压心,他实在无心与赵承煜寒暄客套。
就算许阿狸当下同意把宅子给他去应急,也得尽快变卖成现银才行。
“小侯爷,若是要说的话,赵某不方便听,那我便先回避一下。”赵承煜拱手作势要走。
宋鹤鸣还未开口,许阿狸却一把拦住他:“赵公子不必回避,我与定远侯早无瓜葛,如今您留下,正好给我做个见证。”
她心中算盘打得飞快。
若宋鹤鸣真是来挽留她的,一定会锲而不舍。
她此时大可以拿捏姿态,逼他把聘礼规格提到与沈知念嫁入将军府时的“十里红妆”相当,也好洗刷当初被嘲笑的难堪。
况且,她与宋鹤鸣虽未圆房,外界却流言不断,她正担心赵承煜会介意这些闲言碎语。
今日当着他的面拒绝宋鹤鸣,既能彰显自己“抢手”,又能向赵承煜表明心志。
“小侯爷有话不妨直说,”她侧身挡在赵承煜身前,脸上带着坦然笑意:“当着赵公子的面,也省得旁人说我许阿狸拖泥带水。”
宋鹤鸣还在踌躇,长乐突然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急道:“侯爷,再拖下去,琳琅斋的事要是闹到侯府门口,那可就出大事了,不仅您,还有侯府的声誉……”
后半句没说,却让宋鹤鸣后背一凉,几乎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若让那群闹事的贵妇堵到侯府门前,定远侯府的名声必然一落千丈。
毕竟,琳琅斋只是个首饰铺子,而侯府作为世袭勋贵之家,若连区区六千两银子都凑不出,传扬出去只会让定远侯府的百年声誉蒙尘。
那些在朝堂上虎视眈眈的政敌,只怕早已等着看他宋鹤鸣的笑话了。
更何况,他还盼着沈知念回心转意,怎能在这个时候让侯府蒙羞,辜负她过去两年苦心经营执掌中馈的精心经营?
“阿狸,我今日来,是想收回城郊那处宅子。”宋鹤鸣咬咬牙,直视许阿狸的眼睛。
“什么?!”许阿狸的声音陡然尖利,惊得周围戏子纷纷侧目,“那宅子不是你送我的?”
原本打算回避的赵承煜脚步一顿,饶有兴致地折回来,倚着门框抱臂而立,眼底笑意渐浓。
宋鹤鸣的耳根泛红,声音不自觉弱了几分:“确实是赠予你的,但如今琳琅斋出了乱子,急需六千两银子周转……等渡过难关,我定再给你置一处更好的。”
许阿狸咬住下唇,脸上情绪不断变化,被打伤的脸伤口虽不明显,但是在扭曲的表情下,却泛起一阵红。
再买一套?
宋鹤鸣的承诺在她听来比戏台子上的戏文还荒诞。
那处宅子单是太湖石就费了千两银子,更别提从琳琅斋搬来的翡翠屏风、羊脂玉摆件,里里外外的陈设,哪样不是珍贵宝物?
这宅子曾是戏班里人人眼红的谈资,也是她摆脱戏子身份的底气。
若卖了它,下半辈子确实衣食无忧,可如今宋鹤鸣竟想空口白牙要回去?
“宋鹤鸣,定远侯府连六千两都拿不出?”她冷笑一声,刻意抬高声调,让周围窃听的戏子都能听见,“还是说,你就是想把当初送我的东西讨回去?”
宋鹤鸣面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我若有其他法子,怎会来要那处宅子?”
他从袖中掏出空白宣纸,声音发颤,“我立字据给你,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见她仍不为所动,他突然向前半步,目光近乎恳求,“阿狸,你向来洒脱,那些身外之物对你不过是俗物,就当……就当帮我这一回!”
许阿狸的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如若赵承煜方才回避了,她大可以硬气拒绝,送出去的东西如同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可如今赵承煜就站在一旁,宋鹤鸣又摆出这副可怜相,她向来标榜“不重身外之物”,若再推三阻四,岂不成了言不由衷的贪财小人?
她决定以进为退。
许阿狸突然抬眼,眸光锐利如刀:“好,宋鹤鸣,你的意思就是,要走了宅子就与我许阿狸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是不是?”
宋鹤鸣一愣,喉结滚动着没说话。
他犹豫片刻:“阿狸,我与你.....”终究突出一句:“若你不愿意嫁入侯府,喜欢外面的广阔天地,我自然是尊重你的决定。”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扇在许阿狸脸上,她本想用“断绝关系”逼他挽留,谁知他竟顺着杆子爬,半点留恋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