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柳氏连夜赶路,此时正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小憩。
“不出一刻钟的工夫就到青云庄了。”柳氏的丫鬟静枫轻唤着她,“夫人,奴婢帮您理一下发髻。”
虽说是深夜,可柳氏到底是贵妇人,极其看重脸面,任何时候都不想给人看到她不好的一面。
早在入睡之前柳氏便吩咐了静枫,快到地方时提前叫醒她。
此时柳氏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又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吐出一口浊气,“梳妆吧。”
柳氏的头发大体未乱。
静枫只沾了些桂花头油,将柳氏的碎发梳上,簪上珠钗,又在脸上敷了些脂粉,让她看起来贵气逼人。
柳氏以为自己一下车便能震慑庄子上值夜的人,却没想到车夫叩了半天门,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柳氏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踢开庄子大门,发现门房趴在旁边的屋子里睡得很死。
刘嬷嬷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盗贼,她拿上扫帚迎了出去。
“现在的贼人胆子这么大吗?竟敢直接破门,看老娘我扫帚一扫……啊……夫人怎么来了……”
一群兔崽子也不知道通报,她差点就把扫帚舞到世子夫人的脸上。
刘嬷嬷赶忙将扫帚扔到一边,上前问安。
“刘嬷嬷这管事当得好啊,这庄子上的人可真好啊。”
刘嬷嬷慌张地跪在地上,也觉察出不对劲了,怎么只有她出来了?其他人怎么没听到吗?
来不及多想,她连忙请罪。
“带我去看三小姐吧。”
柳氏身心俱疲,只想赶快看看此行的目标。
刘嬷嬷心下稍定,她事儿办得不错呢。
“夫人请跟我来,三小姐乖巧听话,和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老奴教她亲长礼,她半日不到就学得有模有样……”
生怕夫人觉得自己无用,管不好庄子的人,刘嬷嬷此刻只想岔开话题,在夫人面前表现自己教得好小姐。
柳氏踏入正房,一片明亮。静枫早已带着人点上了几支蜡烛。
烛火映照着床帐,一片祥和。
听刘嬷嬷说了这么多,柳氏对谢南音有了些许好感,就连慈母心也被激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
暖黄的烛光照进床上,笼下淡淡的光晕。
柳氏看清了床上之人的样子,却狠狠地皱着眉。
床上之人睡姿狂放,口水直流,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
就连这五官也十分寡淡,哪里像她?
柳氏大怒,冷哼一声,“刘嬷嬷,这就是你教的好小姐。”
刘嬷嬷有些不解,上前一看。
她发现天又塌了,床上之人毫无体统可言,且根本不是小姐!
庄子上的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全都不正常就算了,小姐还不见了!
躺在床上的是她的丫鬟青杏。
刘嬷嬷的额角一跳一跳的,该不会是有贼人闯进庄子把小姐掳走了吧!
“小姐昨日还在,定是夜里……老奴愿将功折罪,带人去找小姐!”
柳氏按了按眉心,怎么都是闹心事。
她为了早点赶来青云庄,下了船后立马换马车,不顾病体彻夜不停地赶路,没睡过一个好觉。
今夜听着雨声,好不容易要睡着,车夫却紧急勒马,扰了她的好觉。
掀开帘子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素衣的年轻女子大半夜的在野外瞎逛,车夫以为撞见女鬼才停下车。
江南这是什么风气?
那女子的身影在月光下看着十分仓惶,雨伞歪斜着,时不时露出身上背着的大大包裹,活像卷了财物出逃的。
想到这里,柳氏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什么,“刘嬷嬷,你来清点这屋子,看看少了什么。”
刘嬷嬷领命,赶紧去拿册子来清点。
柳氏示意静枫,“你带着我们的人去,把庄子上的人都弄醒。”
静枫领命,去一个个房间里用冷茶泼醒他们。
“世子夫人来了,赶紧去正院!”
庄子上的人好歹是清醒了,慌张地穿好衣服。
周婆子一边穿衣一边手抖,怎么夫人突然就来了,她也是的,怎么今夜睡得这么死,没来得及在夫人面前表现一番,赏钱怕是拿不到了。
穿好衣服的周婆子往外一看,已经天明时分了,平日这个时候她半个时辰前就起床了。
静枫走进小姐贴身丫鬟的房间,准备浇醒那个叫青珠的丫鬟。
刘嬷嬷正清点了部分财物,有些需要问小姐贴身丫鬟的,见状叫住了静枫。
“这丫头前几日染了风寒还未好全,一直在房里养病,静枫姑娘这一杯水浇下去,她要是加重了病情反倒耽误功夫,姑娘不若去把正房里那个弄醒,这个交给我吧。”
静枫回到正房,发现青杏和其他人不一样。
其他人就连那个病弱的青珠也睡得很熟,需要她们浇醒。
这个青杏却是不一样,刚开始夫人掀帘子的时候睡得死,后面她们坐在隔间说话时床上的人不正常地动了一下,她还以为是错觉。
现在她走近一看,发现青杏呼吸紊乱,眼睫乱颤,一看就是装睡。
静枫准备将一整壶茶水都泼在青杏脸上。
只是才泼了一半不到,青杏便忍不住往旁边一躲,睁开了双眼。
静枫冷笑,这丫头一醒来便双目清明,一看就是正常的,早就睡醒了在这里装睡。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静枫示意身材粗壮的婆子上前将她捆住。
青杏摇着头往后缩,“不要……”
她明明是听小姐的,小姐说只要她听话,她就是庄子上的管事,小姐那些带不走的东西都是她的。
她以为小姐最多是对那个书生有几分欣赏,侯府富贵无边,明眼人都知道侯府的将军比这落魄的书生好,大不了小姐回京后等那个书生考中进士再偷偷相会,就算事发她也远在江南,再怎么都牵连不到她。
没想到小姐直接跑了!
她刚刚被说话声吵醒,才发现自己睡在小姐的床上,还穿着小姐的衣服。
她们还说小姐不见了,怎么会这样……
青杏被捆下去审问。
另一厢,沈若犀昨夜一直没喝姜汤,等着青杏分完姜汤回房睡觉后,她才给睡着的青杏喂了一颗丸药,助她熟睡。
特制的药丸和姜汤里的药丸不一样。
这药丸入口即化,事后就算把脉也查不出来,且药效短,只能让人熟睡一个时辰。
而药粉她控制了比例,能让人昏睡至少三个时辰,身体里也会有药物残留。
沈若犀一直没睡,在窗边听雨。
直到发现谢南音开门背着包袱离开后,她才费力背着青杏,把她放到小姐床上。
为了周全,她还给青杏换上了小姐的衣服,整理了床铺,看上去就像青杏自己穿好衣服躺在小姐的床上一样。
做完这些已近三更,她才喝了半碗姜汤,躺在床上休息,直到此时被刘嬷嬷唤醒。
“嬷嬷,这是怎么了,哪里用得着您老叫我起床。”
醒来后沈若犀还是有些困,头脑发昏,昨夜到底熬了夜还喝了药,现在不舒服极了。
“青珠姑娘,小姐房里的这些首饰摆件到哪里去了?莫不是你偷偷拿出去卖了!”
沈若犀被这样一问,霎时红了眼眶,“嬷嬷!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您看我这屋子里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刘嬷嬷狠狠看了沈若犀一眼,看她神色平静,不像是心里有鬼,她便不管其他开始搜屋子了。
屋子里青珠的东西确实寒酸,倒是那个青杏小有些银钱,还有不少小姐的首饰!
搜完后刘嬷嬷将沈若犀关在屋子里,没有人提审就不准她乱走。
来到正房的刘嬷嬷便将自己查到的东西一一交代,“夫人,小姐房里的财物首饰少了一大半,现银更是没有,怕是有人拿了去。”
“奴婢在青杏那里找到部分首饰,可还是对不上。”
“另外房间都没乱,必是……熟悉的人拿的。”
刘嬷嬷不敢直接说出像是小姐自己拿的,只接着说。
“老奴仔细地看过了,衣服也少了三套。”
很明显,谢南音自己收拾东西跑了。
柳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还好自己没大张旗鼓派人去找,不然伯府的脸都丢尽了!
夜里那个慌张的素色身影,果然是她那好女儿!在江南养得胆大了,都敢带上包袱偷跑。
“不用找她了,去把青云庄上所有奴仆的卖身契找出来。”
刘嬷嬷早就准备好了,“夫人,这些是仆妇杂役的卖身契,这十人是我让他们出去偷偷找小姐的,这是门房的,这是小姐贴身丫鬟青珠的。”
“那个有问题的丫鬟叫青杏,奴婢已经把她关到柴房在审她了,不过……”
刘嬷嬷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
“庄上人的身契都在这里,唯独青杏的卖身契不见了。”
青杏穿着三小姐的衣服躺在床上本就不清白。
柳氏冷笑,“果然有问题。”
庄子上的人对周围熟悉,已经在附近找了一圈还没找到人,定是谢南音自己跑的,那个青杏肯定知道些什么。
而她京城带来的仆役对周围不熟悉,留在家里审查倒是最好的。
“刘嬷嬷,你在这忙着清点东西,怕是没搜过庄子审问下人吧?”
“是,奴婢愚钝……”
柳氏摆了摆手制止她,“我知晓你忙不过来,只是你看管小姐不力,若是连点东西都问不出来……”
刘嬷嬷冷汗流了出来,连忙应是,带着人便开始搜查盘问。
柴房里,柳氏捏着青杏的脸,“你倒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卖身契都敢偷,小姐也是你放走的吧?”
青杏不断地摇头,“我没有!夫人你相信我……”
“管你承不承认,你是家生子,老子娘的身契都在府里,可要想好了再回话。”
青杏垂下眼眸。
世子夫人不屑骗她,她的身契不在,怕是被小姐带走了。
小姐……
从前她想过好好跟着小姐,但规劝小姐不成反被掌掴,她以为她错了,小姐喜欢青珠胜过她,她只能调整策略。
只是现在她不管对错顺着小姐,好像也做错了。
青杏心一狠,“夫人,小姐不是失踪,是和书生私奔了!”
“最开始是青珠比我先知道的,她却帮小姐隐瞒,对了!那个书生还是青珠的表哥。”
“小姐之前说让我当主子的。”青杏爬向柳氏,“夫人,你看我身上穿的衣服多合身,是不是有主子样……让我当你的女儿吧夫人!小姐嫁不得侯府,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和那个书生苟合了……”
话音未落,柳氏一巴掌打在青杏脸上,还啐了她一口,“呸!你也配!”
不过眼下找不到谢南音,确实是该思考下一步。
本该嫁入侯府的是安宁伯府的大小姐谢南晴。
谢南晴出自大房,之前大房的老爷才是伯府世子,却在去年病故,大房无男嗣,这世子之位才落在她们二房。
她们只需守孝一月,可谢南晴为人子女要守孝三年,而侯府等不起。
侯府的将军打起仗来一年半载不归京是常事,因此谢南晴才未在热孝嫁入侯府。
可侯府之人身在战场朝不保夕,三年前若不是侯府的老侯爷战死,身为承重孙的楚兰成要守三年孝,怕是当时已经娶了刚刚及笄的谢南晴。
耽搁了三年,如今谢南晴已经十八,楚兰成二十有二,不可能再等谢南晴三年。
三年前侯府守孝时便让她婚嫁自由了,但安宁伯府生怕侯府反悔,想着当初定下婚约时并未指定谁嫁,大小姐守完孝已经二十一岁了,这三年时间实在是夜长梦多。
而二小姐谢南萍早已定亲,三小姐谢南音正值二八年华,急于促成亲事的伯府只好匆匆让柳氏来江南接适龄的谢南音。
柳氏打了个寒颤,若是接不到人,丈夫又要嫌她没用了,那些姨娘怕是都要来落井下石。
眼前这个青杏姿色平平,毫无气度,就算带回去也没人看得上,恐怕世子宁愿嫁庶女,也不想认下这个丫鬟。
柳氏心一沉,反正这个女儿自己本就不喜欢,还远在江南毫无感情,如今她跑了,不追究她连累府中未嫁姑娘的名声都算好,那就别怪伯府不认她,也不再管她了。
她只有赌一把。
要替代,至少得选个姿容出众的,带回京才有机会。
“静枫。”
柳氏跨步走出房间,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
“你将庄子上的年轻女使都找来,还有那些佃户家的年轻女子也带来,就说我要挑选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