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时辰,静枫领来三十余位十五六岁的女子。
沈若犀垂头站在第一排。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出逃她难辞其咎,本来被关在房里,现在又被提出来,她明白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想着当时写柳氏的时候,是仿着她现代继母的性子写的,她青春期与继母斗智斗勇,对她的性格十分了解才敢给青杏穿上小姐的衣服,也不怕青杏咬出她,她自有说辞。
甚至来之前,她按照继母的喜好,用火烧过的小木棒将自己的睫毛烫得微卷,就连自己带着几分病容,略显苍白的脸蛋也拍红了。
现在柳氏让这么些人聚集在此,应该是之前的布局起了作用,不枉她费心周旋。
看着柳氏裙边金线绣的石榴花纹样在面前拂过,沈若犀和其他人一起向她行礼。
柳氏气场全开,并未让她们起身,只淡淡说了一句,“都抬起头来。”
抬头不等于抬眼,来之前她们被静枫告知不可直视主子。
沈若犀心下一颤,这世子夫人的声音和她继母几乎一样,她太熟悉了,太想看一眼她们是不是长得一样,长得一样的话该不会是继母也穿来了?
柳氏粗略地扫了一眼,果然是乡野之地,并无出彩之人。
她静下心,开始一个个细细地看下去。
又看了一圈,她最终在沈若犀面前站定,细细端详。
眼前的女子梳着双丫髻,额发遮住了小半张脸,不过睫毛浓密,琼鼻高挺,脸蛋小巧精致,就是这眉眼……
柳氏一只手挑起沈若犀的下巴,一只手将沈若犀的额发拨开,修眉连娟,如烟似雾,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睛随之望向她。
沈若犀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柳氏。
眼前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出头,鹅蛋脸,柳叶眉,皮肤白皙,妆容大气,许是连续赶路,几条细纹遮掩不住,让她疲态尽显。
沈若犀心下稍安,还好柳氏长得一点都不像她继母,不然以后她演戏也不自然。
“你是青珠?”柳氏拿出帕子擦着手,淡淡问道。
“回世子夫人,奴婢正是青珠。”沈若犀又郑重行了个礼。
娇声细语,婉转动听。
柳氏暗暗点头,礼数也到位。
若是皮肤再细腻白净些,倒当得起花容月貌这四个字。
不过无妨,之前青珠是下人,无暇顾及容貌,若是要用她,自然要好好给她调养。
只是青杏的话到底在她心里存了个疑影。
“青珠,今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说罢柳氏也不多问,直接对身边人说,“静枫,你带她下去收拾一下。”
静枫心下明白,世子夫人要她给青珠好好装扮。
二人走后,柳氏又挑了两个容貌清秀的丫鬟才放其他人回去。
她也不用担心其他人多嘴。
一是除了找人的壮汉,其他人不知道府中小姐丢了,二是她们全程低眉顺眼,连对面的主子长什么样都没看到,更何况身边人的样貌。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些人自己或是亲人的身契在她手里。
想完这些,柳氏转过身,该想着怎么盘问青珠了。
若是她表现好,回京之前,这小姐的身份暂时给她是最好的。
至于回京之后,青珠能否让伯府的人认可,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不过目前,柳氏要问清青珠是否参与谢南音出逃的事。
没有最好。若是有,那此女胆大不知是好是坏,她要提前预防。
……
沈若犀洗了来这里后最舒服的一次澡。
静枫带着两个小丫鬟给她准备热水,还用香胰子给她擦洗按摩,沈若犀闭目享受,就像回到了现代泡澡一样。
擦完身换上衣裙,静枫给沈若犀挽了一个垂云髻,将额发尽数梳了上去,发间点缀上绒花与银钗,淡扫蛾眉,略施粉黛。
分明是自己给她梳的妆,可此刻静枫只觉得沈若犀明艳大方,与先前判若两人。
最大的变化应该是她的额发没有了,露出精致的眉眼,整个人如同被拂过灰尘的明珠,锋芒毕露。
小姐该是这样的。
静枫忍不住想,这青珠竟然比娇养在京城的小姐还有气势,也更漂亮,脸型流畅,与夫人的鹅蛋脸如出一辙,乍一看甚至比府里的二小姐还更像夫人的女儿。
她没见过庄子上的三小姐,此刻却忍不住想,当时怕是弄错了,青珠才是真正的小姐?
不管如何,静枫此刻还是压下心中所想,全心全意教沈若犀如何做一个小姐。
“见过母亲。”
不出一个时辰,柳氏再见到沈若犀,却发现她宛如换了一个人,只是这称呼……
“我还并未认你。”
沈若犀行礼的动作不变,“夫人迟早会认。”
虽然胆大,看着倒比那个青杏好。
“起来吧。”
柳氏看着沈若犀的面容,不禁恍惚,好像看见了年轻的自己。
就是这眼睛不太像,不过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有这相似度已经很够了。
柳氏缓缓舒出一口气。
这样的三小姐带回京在其他人面前也不会露馅,只要好好培养,她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再行一次礼。”
方才柳氏只顾着打量她的样貌,没关注她的动作。
沈若犀依言再次行礼。
静枫看着眼前的场景,在柳氏耳边小声说:“夫人,奴婢只教了一遍。”
柳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刘嬷嬷说她本来的女儿可是学了半天的,可见眼前这女子是个天资出众的。
柳氏更舒心了,只是……
“那个书生是你表兄?”
沈若犀抬起头,光洁白皙的额头泛着莹润的光泽,她惊讶时眼睛更加灵动圆润,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什么表兄?”
柳氏将青杏的话告诉她。
沈若犀微微低头,红了眼眶。
“回夫人,青珠幼年被拐,至今无亲人消息,若是有表兄又何至为奴?依青杏所说,我那所谓的表兄还是个读书人,可若真是读书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表妹为人奴婢吗?”
沈若犀暗暗骂着冠冕堂皇的孙行湘,他还真是这样的人。
怕别人诟病,他甚至不让她们的表兄妹关系显露于人前,算下来只有孙行湘主仆和谢南音主仆四人得知。
上次孙行湘第一次来庄子上也是塞了钱,按照她提前教的,说是来看青杏。
青杏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江南,偶尔也会来看她。不过时间隔得久,门房也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而青珠一直孤苦无依,若是突然跑出个亲戚来,门房才会觉得奇怪,说不定会传得到处都是。
青杏攀咬她也是人之常情,沈若犀一脸坦然,任她们查。
正巧刘嬷嬷查完庄子回到正房,柳氏挑眉看向她。
“夫人,青珠确实是孤身一人。奴婢方才查问过,庄子上的人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表兄,怕是青杏胡乱攀咬。”
柳氏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
“至于那个书生,车夫说是半月前小姐上香时遇到的,当时小姐不知为何让马失控,等车夫追到的时候远远看到是那个书生救了小姐。在此之前小姐足不出户,没机会接触外人。”
“奴婢还请了个大夫,大夫说庄子上的人身体里都摄入了致人昏睡的药物,奴婢想应该是昨晚的姜汤……”
刘嬷嬷将昨晚下雨,小姐给她们分姜汤的事情说了才继续道。
“小姐单独给奴婢的那碗姜汤不知为何药效差上许多,奴婢喝了只觉睡得熟了一些,不至于昏睡,大夫给奴婢把脉也说奴婢体内药效残留微乎其微。”
“而其他人喝的姜汤是青杏给的,他们无一例外都昏睡了过去,体内还有大量药物残留。”
柳氏皱着眉,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就是她那好女儿和青杏合计着逃跑,不知为何她没带上青杏,青杏的卖身契也不见了。
青杏留在这里逃不过责罚,便想攀咬更多人,还试图脱罪,甚至想李代桃僵。
“青杏这么忠心,赏她二十板子再扔出去,让她去找她主子吧,反正她卖身契也多半在那里。”柳氏冷笑着对静枫说。
静枫领命,柳氏又对着刘嬷嬷指了一下沈若犀。
“刘嬷嬷,你把那大夫请进来,给她看看。”
大夫隔着丝帕给沈若犀号了脉,“这位小姐也误食了昏睡药。小姐风寒未愈,更要注意保养。”
沈若犀早就给自己把过脉,长期操劳且营养跟不上,气血不足,肯定需要好生调养。
“天气突然转凉,府中的风寒药装错了,大夫不要见笑。”
柳氏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刘嬷嬷心知夫人这是怕大夫出去乱说,她点了点头,领着大夫出去,一路上言语略带威胁,最后又笑着给了他丰厚的赏银。
人都走后,沈若犀缓缓起身,再次郑重对柳氏行礼。
“多谢母亲费心。”
这次柳氏受了她的礼,点头道:“今日你便睡在西厢房吧,晚上拨两个丫头过去,再让刘嬷嬷当你的教养嬷嬷。你可要好好学。”
第一关过了,沈若犀微绽笑颜。
到底还是个孩子,给点好处就这么高兴。柳氏心下一松,歪在榻上补觉。
沈若犀走出正房,收起了笑容。
偶尔的情绪外露,让柳氏知晓她虽然有些胆大,却也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会喜形于色,才不会对她过多防备。
不过仅限于现在。
现在她根基未稳,对伯府十分陌生,需要紧紧抓住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