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
高远被魏征明那嘲讽的眼神刺得心中无名火起,他大手一挥,冰冷的字眼从面具后迸出。
皇城司的番子们如同一群饿狼,瞬间冲入了这间简陋的屋子。
箱子被劈开,书籍被撕得粉碎,瓦罐被砸烂,连地砖都被撬开了好几块。
整个小院,在短短一刻钟内,就从一个清贫文人的居所,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然而,除了满地的狼藉,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所谓的“起居注”,没有密信,没有金银,什么都没有。
魏征明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那些番子将他家翻个底朝天。
从始至终,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身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仿佛那里面倒映着他一生的坚持。
“带走!”
高远失去了耐心。
他走上前,一把扼住魏征明干瘦的脖颈,将他从椅子上粗暴地提了起来。
魏征明年事已高,身子骨本就脆弱,被这么一提,顿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说!东西在哪?”
高远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说出来,我给你一个体面。不说,我会让你尝遍皇城司一百零八种酷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魏征明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浑浊的眼睛,对上了高远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眸子。
他笑了,笑声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东西……呵呵……东西,在它该在的地方。”
“在天下人……心里。”
说完,他脖子一歪,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高远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
他知道,对这种老骨头用刑,说不定人直接就死了,那线索就真的断了。
他只能下令,将魏征明押入皇城司大牢,严加看管。
为了震慑那些可能存在的“同党”,高远故意没有用囚车。
而是让手下拖着半死不活的魏征明。
一路从城南,步行穿过大半个上京城,前往皇城司的北镇抚司大牢。
这一幕,被无数人看在了眼里。
一个须发皆白,身穿朝服的老臣。
如同死狗一般,被皇城司的番子拖行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身后,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上京城所有读书人的心。
魏征明是谁?是前任太史令,是活着的史笔!
是“文人风骨”这四个字的化身!
如今,这风骨,正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苍天无眼啊!朝廷竟如此对待一位皓首穷经的老臣!”
“这便是当今的盛世吗?史官不能直笔,忠臣惨遭拖拽,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礼崩乐坏!这便是礼崩乐坏啊!”
一时间,上京城的各大酒楼、茶肆,到处都是义愤填膺的士子。
他们不敢公开反抗皇城司的凶威,却将满腔的怒火,都化作了对这个朝廷最深沉的失望与诅咒。
民怨,如同一锅即将沸腾的水,只差最后一把火。
这把火,在第二天清晨,被悄无声息地点燃了。
……
天,刚蒙蒙亮。
上京城的百姓和早起的商贩们,惊骇地发现,一夜之间,整个城市仿佛被白色的纸钱所覆盖。
城门上,坊墙上,各大府邸的朱门前,甚至连菜市场的猪肉案板上,都贴着一张张崭新的,墨迹未干的纸。
那不是官府的告示,也不是商铺的招贴。
那是一篇,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檄文。
文章的开头,并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而是用最平实,也最沉痛的笔触,讲述了三件事。
兵部侍郎王莽,三代忠良,为国戍边,最终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身陷囹圄,其子被逼疯,其家被抄。
檄文质问,如此对待功臣,天下将士,谁还敢为国卖命?
吏部尚书楚文宇,痛失爱子,本是受害者,却被当成一把刀,用完即弃。
檄文感叹,文官党同伐异,不问青红皂白,只为一己私利,置国家安危于不顾,此非亡国之兆乎?
便是昨日发生的,太史令魏征明,只因守护一段真实的历史,便被当街拖拽,受尽屈辱。
檄文怒斥,一个连历史都不敢正视的朝廷,有何颜面自称“天命所归”?
一个连史官都不能容忍的君王,与禽兽又有何异?
三件看似不相干的事,被这篇檄文用一根无形的线,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它将矛头,直指这一切乱象的根源——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夏启。
文章的最后,更是石破天惊地,提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
“……昔日,太子夏渊,仁德宽厚,天下归心,何以一病而亡?
今日,陛下登基二十载,忠臣去,佞臣上,史笔断,民怨生。
敢问苍天,这大夏的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这皇权的更迭,究竟是天命,还是人祸?”
没有署名。
落款,只有四个字。
“大夏忧民”。
这篇檄文,如同一道惊雷,在顷刻间引爆了整个上京城。
从清晨到日暮,无数的人,在传抄,在诵读,在议论。
酒楼里,一个年轻的秀才,站上桌子,含泪高声朗读着檄文。
周围的听众,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的愤怒,最后,竟是满堂的喝彩与悲泣!
军营中,那些原本就对王莽之死心怀怨愤的将领,看到檄文中为王莽的“翻案”,一个个双目赤红,将手中的兵刃,捏得“咯咯”作响。
而更多的普通百姓,他们或许看不懂那些深奥的道理,但他们听得懂“忠臣被冤”“史官受辱”的故事。
他们心中的那杆秤,开始剧烈地倾斜。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
民心,如潮水般涌动。
……
皇宫,御书房。
“砰!”
一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夏启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色狰狞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他的脚下,散落着十几张一模一样的檄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大夏忧民……好一个大夏忧民!”
他咆哮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四面漏风的宫殿,无论他堵住哪个窟窿,都会有更猛烈的寒风从别的方向灌进来。
他拔掉了王莽,却激起了军方的怨气。
他打压了礼部,却点燃了士林的怒火。
他动用了皇城司,却发现自己的刀,也开始不听使唤了。
而现在,这篇檄文,更是将他扒得体无完肤,将他最不愿示人的伤疤,血淋淋地暴露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他输了。
在这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他被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逼到了悬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