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夏启的咆哮声犹在梁上回荡,但殿内却死寂得可怕。
那份名为“大夏忧民”的檄文,仿佛不是写在纸上。
而是用刀子,一笔一划地刻在了他的龙椅之上。
让他坐立难安,如坐针毡。
他输了。
在这场他甚至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的舆论战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玩弄楚文宇与王莽于股掌之间。
却不知自己早已是别人棋盘上,那颗最碍眼的棋子。
“高远!”
夏启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虚弱。
黑影再次浮现,银色的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
“臣,在。”
“查……查到了吗?”
夏启的声音有些发飘,。
“这个‘大夏忧民’,究竟是何方神圣?”
高远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艰涩:
“回陛下……查不到。”
“查不到?”
夏启的音调猛地拔高,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皇城司都是一群废物吗!整个上京城,朕的天下,竟然连一个写反书的酸儒都找不出来?”
高远的身子又低了几分:
“陛下息怒。此檄文……非一人所为。”
“它一夜之间,遍布全城,手法之严密,行动之迅速,绝非寻常江湖草莽或文人墨客所能做到。”
“其背后,必然有一个组织严密、能量通天的势力在暗中操控。”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
“而且,檄文的内容……字字诛心。”
“王莽之事,楚文宇之事,魏征明之事……每一件,都精准地打在了民心最脆弱的地方。”
“此人对朝局的洞悉,对人心的把握,堪称恐怖。”
“臣……甚至怀疑,此人,就在朝堂之上。”
“就在朝堂之上……”
夏启喃喃自语,目光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兽,缓缓扫过空无一人的大殿。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满朝文武那一张张或恭敬、或畏惧、或忠诚的脸。
哪一张脸的背后,藏着那双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眼睛?
是楚文宇那个死了儿子,一心复仇的老匹夫?
是兵部里那些为王莽鸣不平的莽夫?
还是……那些平日里看似人畜无害,只知引经据典的文官?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立刻生根发芽,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夏启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每一个人的笑容背后,都藏着一把准备刺向他的尖刀。
这种感觉,快要让他发疯了!
“陛下,”
高远的声音将他从癫狂的边缘拉了回来。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查檄文的来源,而是……稳住人心。”
“稳住人心?”
夏启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冷笑。
“怎么稳?难道朕要下罪己诏,告诉全天下的百姓,朕错了?”
“朕冤枉了王莽,朕逼死了魏征明?”
“朕才是那个弑兄篡位的无道昏君?”
高远沉默了。
他知道,皇帝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
承认,皇权崩塌。
不承认,民心尽失。
“既然他们说朕是暴君,那朕,就干脆坐实了这个名头!”
夏启的眼中,闪过一抹骇人的疯狂。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做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大夏王朝为之颤抖的决定。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如同数九寒冬里的冰凌,又冷又硬。
“京城各大书院、学社,皆为藏污纳垢之地,其心可诛!”
“着皇城司,立刻查封!”
“所有非议朝政、妖言惑众的士子,一律给朕拿下,打入天牢,严加审讯!”
“朕要让那些自以为读了几天圣贤书,就可以指点江山的腐儒们知道,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朕要让他们知道,笔杆子,永远都斗不过刀把子!”
高远闻言,那张银色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疯了!
陛下彻底疯了!
对读书人下手?
这是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的事情!
这无异于与天下所有士子为敌!
这不止是堵他们的嘴,这是在掘大夏王朝的根!
“陛下,三思啊!”
高远几乎是脱口而出。
“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恐怕会激起更大的民变!”
“届时,天下士子离心,国本动摇……”
“住口!”
夏启一脚踹翻了身前的龙案,奏章、笔墨、玉器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他指着高远的鼻子,状若疯魔地咆哮道:
“朕的话,连你也不听了吗?”
“还是说,你高远,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高远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再说一个字,自己的脑袋,可能就要搬家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惊骇与不忍,都压回了心底。
他是一条狗。
主人的命令,哪怕是错的,也必须执行。
“臣……遵旨。”
高远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阴影中。
只是这一次,他的背影,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
不起眼的宅院,书房。
赵猴子正手舞足蹈地汇报着上京城里的最新动态。
“主公,您是没瞧见那场面!檄文一出,整个上京城都炸了锅!”
“以前那些个见了官差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百姓,现在都敢挺着脖子,在茶楼里骂皇帝了!
虽然骂得小声,但那胆气儿,是实打实地涨上来了!”
“最绝的是咱们天机阁编的那些顺口溜,现在连三岁小孩都会唱了!
‘龙椅坐个歪脖树,忠臣良将没活路。史官提笔手发抖,不如回家卖红薯。’
哈哈哈哈。”
赵猴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林风坐在桌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黑色的棋子,神情淡然。
“这只是第一步。”
他将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但光有水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场足够大的风,将这水,掀成滔天巨浪。”
赵猴子收敛了笑容,有些不解:“主公,现在这风浪还不够大吗?夏启那老小子,都快成孤家寡人了。”
“不够。”林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
“现在的民怨,还停留在‘口诛笔伐’的层面上。
读书人骂几句,百姓传几首打油诗,伤不了夏启的根本。
他手里的刀,还握得很紧。”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行。”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看到了那座风雨飘摇的皇宫。
“夏启,会帮我们。”
“他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一个被恐惧支配的君王,为了维护他那可怜的权威,一定会做出最愚蠢,也最疯狂的举动。”
“他会用他自己的手,亲手点燃那堆我们为他准备好的干柴。”
话音刚落,一名天机阁的探子,便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愤怒。
“主公!出大事了!”
“皇……皇帝下令,皇城司正在全城抓捕士子!城南的‘白鹿书院’,城西的‘闻道学社’,还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文人雅集,全都被查封了!”
“他们见人就抓,稍有反抗,便拔刀相向!
就在刚才,‘白鹿书院’的山长,当世大儒周夫子,因为斥责皇城司是朝廷鹰犬,被……被指挥使高远,当场一刀砍下了头颅!”
“血,流了一地……”
“整个上京城的读书人,都在哭,在逃,在被抓……这,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赵猴子听得目瞪口呆,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猛地看向林风,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主公……竟然,连皇帝会做什么,都算到了!
这已经不是智谋了。
这是神鬼莫测的手段!
林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桌案上的那盆炭火,仿佛能看到周夫子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看到那些被拖拽、被砍杀的无辜士子,看到那座正在被鲜血染红的千年古都。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足以冰封三尺的寒意。
“传我将令。”
“将上京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以最快的速度,传给永宁、淮南、泰安三州。”
“告诉赵将军。”
“该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