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总督行辕内,烛火通明。
陈恪指尖划过巨大的东南海疆舆图,最终重重落在琉球群岛的位置上,发出沉闷一响。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肃立一旁的几位核心幕僚与刚刚被请来的督军张居正。
“情报再三核实,盘踞琉球本岛、挟持王廷的萨摩精锐,并其裹挟之浪人、附庸,总数当在四千至五千之间。”
陈恪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彼辈虽凶悍,然分驻各处,且久疏战阵,绝非无懈可击。”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面色沉凝的张居正:“叔大兄,陛下授我专征之权,却未拨付京师一两银、一石粮。国用艰难,你我皆知。若依常例,奏调浙、闽、粤诸省水陆大军,非但文书往来迁延日久,这数万大军的粮饷辎重、舟船转运,纵有朝廷严旨,各省催逼之下,所耗几何?恐将我上海港近年积攒之底蕴,顷刻掏空大半,且极易走漏风声,让贼寇早有防备。”
他手指收回,轻轻点在上海浦的位置:“故此,本督决议,此战,不以势压,而以奇胜。不动别省一兵一卒,仅以我上海新练之军,跨海奔袭,直捣那霸!”
此言一出,几位幕僚虽早有预料,仍不免微微吸气。
跨海远征,以少击多,风险极大。
张居正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方开口道:“子恒魄力惊人,然……仅以上海一府之力,远征海外,兵力是否过于单薄?粮秣、船只、火药,可支撑一场大战否?若战事迁延,或贼寇有援,如之奈何?”
他的质疑合乎情理,带着督军应有的审慎。
陈恪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从容应道:“叔大兄所虑极是。然我算过,上海水陆新军经整编扩充,堪战之兵已近八千。剔除守港必需之数,可抽调五千精锐。兵力已与贼寇相当。我军人地生疏,然器械精良,训练有素,更兼师出有名,士气高昂。以有心算无心,以精锐击散漫,胜算足有七成!”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居正:“至于此战关键——练兵之事,便需仰仗叔大兄了!陛下命兄台督军协理,整饬营伍、锤炼士卒,正是兄台职责所在,亦兄台所长。新募之兵、原有之卒,皆需兄台以‘考成法’之精神,严加操训,务求在一月之内,令其悉知号令,熟稘阵战,堪当大任!此事关乎征琉成败,兄台断无推辞之理。”
这番话,既点明了张居正的职责,又将练兵重担不容置疑地压了过去,更是将征琉成败与他的绩效直接挂钩。
张居正目光一闪,心知这是阳谋,自己身为督军,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
他略一沉吟,拱手肃容道:“既为陛下分忧,为固海疆,整军练兵,在下义不容辞。一月之内,必给子恒一支可战之兵!”语气斩钉截铁,显是下了决心。
此时,下首一位中年幕僚犹豫片刻,上前一步低声道:“督帅,既然力求奇袭,或可效仿古人‘白衣渡江’之策?精选死士,假扮商旅,混入那霸港中,里应外合,或可事半功倍,减少我军攻坚伤亡……”
“不可!”陈恪未等他说完,断然喝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厅内顿时一静。那幕僚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
陈恪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冷冽:“白衣渡江?此非妙计,实乃遗祸无穷之下策!吕子明白衣渡江,取的是荆州,损的是信义,开的是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之恶例!我大明王师,征讨不臣,匡复藩属,乃堂堂正正之师,岂可行此鬼蜮伎俩?”
他站起身,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之气:“今日我等若假扮商船,他日贼寇便可更加肆无忌惮地劫掠屠戮商民!届时,天下人皆言:官即匪,匪亦官,还有何信誉、规矩可言?商路断绝,海疆崩坏,其祸更烈于倭寇!此例绝不可开!”
他看向张居正:“叔大兄以为如何?”
张居正微微颔首,面露赞同之色:“子恒所言极是。兵者,诡道也,然亦有其底线。袭其不备可也,然冒充商旅,确非王道,更易引发长远恶果。我军当以雷霆之势,明旗明鼓,堂堂正正击破之,方能彰显天威,震慑群小,令四海宾服。”
“正是此理!”陈恪一击掌,“奇袭,乃攻其不备之战术,非是藏头露尾、自降身份之手段。本督要的是以快打慢,以精击溃,而非行险侥幸!传令下去,所有战船,皆明悬我军旗号!要让琉球百姓、乃至天下人都看清楚,是我大明王师,来为他们扫清妖氛,重光日月!”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张居正,语气凝重:“叔大兄,练兵之事,便全权托付于你了!一月之后,待时机一到,便是你我扬帆远征,肃清海疆之时!”
张居正肃然拱手:“敢不从命!”
二人目光交汇,虽各有心思,但在“堂堂正正击破琉球倭寇”这一大目标上,此刻却达成了高度一致。
而陈恪深知嘉靖的无奈与算计。
国库空虚,然琉球战略地位至关重要,非打不可。
让地方自筹粮饷,在嘉靖朝乃至整个大明中后期,并非特例。
胡宗宪当年剿倭,其庞大开销亦多赖截留漕粮、加派税银、甚至通过富商“劝捐”而来。
如今上海开海,坐拥市舶司巨利,嘉靖将此难题交给他陈恪,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诸君,”陈恪最后环视众人,声音恢复了沉稳与自信,“各司其职,全力备战。待叔大兄练就精兵,粮械齐备,便是王师东渡,犁庭扫穴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