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叶松老神在在,即便今日倭国皇子说出个花来,他也不会接收学子。
持续三百余年的战乱,让中原百姓苦不堪言,虽经过休养生息,可民间识字之人依旧不多。
他不会因为身处京城,就忘了偏远之地的贫苦。
想拜师?可以!但得等苍梧每个州县都有一座“国子监”再说。
海津脑中浮现出“郑先生”私塾门口的景象,心一横道:“让祭酒看看你们的决心!”
立刻有两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跪坐于地,从身后掏出一把短刃,双手持握,剑尖朝里。
海津皇子解释道:“诸位大人不必慌张,此乃我倭国‘凶礼’。他们被国子监拒之门外,无颜面对家乡父老,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名誉。”
此时,偏殿大门被一脚踹开,某位男子带着满腔怒火冲了进来,“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观察清楚屋内情形后,沈舟蹑手蹑脚的走到祭酒身旁,小声道:“什么情况?”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松摇摇头,“老夫还未弄明白,殿下可知什么叫‘凶礼’?”
沈舟大大方方的坐下,思索道:“听说是拿刀切开腹部。”
叶松侧过头,“老夫年纪大了,可见不得血腥。”
自年轻人进屋,海津的视线便一直停留在对方身上。
天朝的皇孙,定然从小学习圣贤之道和宫廷礼仪,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真令人心生向往!
“见过齐王世子殿下,外臣乃…”
沈翘着二郎腿,制止道:“海鲜皇子是吧?听过。”
海津只当这是中原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没有在意,“外臣…”
沈舟又打断道:“我时间紧,任务重,搞快点。”
要早知国子监没有收徒的打算,他才懒得来。
海津竭尽所能,在保证吐词清晰的前提下,将刚刚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继而满怀期待的看着对方。
沈舟不耐烦道:“我是指‘凶礼’。”
叶松揪住花白胡须,忧心道:“真要看吗?”
“倭国史料记载混乱,正好让他们演示一下。”沈舟无所谓道。
海津“额”了一声,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呢?
中原乃礼仪之邦,人性本善,不应该在倭国展示出最大的诚意后起身相迎吗?
莫非是姿态摆的不够低?
沈舟扯起嘴角,嘲讽道:“海鲜皇子不老实啊,据我所知,倭国在苏我氏掌权后,‘凶礼’应配个介错人,对吗?”
小心思被拆穿,海津皇子瞳孔一缩,“是外臣疏忽。”
沈舟冷笑一声,“旁边那位也疏忽?”
他打算使点坏。
苏我武雄没想到苍梧的齐王世子对倭国了解如此之深,立刻心生警觉,粗狂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外臣可以当他们的介错人。”
鱼儿上钩,沈舟将匆匆打好的腹稿说出口,“豹眼环睛,性情难驯,目露四白,刑克六亲,骨相峥嵘,煞气透顶。苏我氏有你,怕是走到头了。”
他可不想看“凶礼”,容易晚上吃不下饭,起初不过是想撕开对方虚伪的面纱,但突然心生一计。
矮小却壮硕的男子脸色骇然,他们全家都信佛,对于此似谶语,最是敏感。
沈舟火上浇油道:“额骨昭然,地阁倾颓,像不像根基不稳,大厦将倾?”
江茶附和道:“确实与相书所言一致。”
苏我武雄手背上青筋暴起,“殿下可以不同意倭国学子拜师,这是您的权利,但为何辱我?”
沈舟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表情,“谁让尔等在此惺惺作态?滚!”
海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偏殿。
叶松睁开眼睛,“殿下对这位倭国皇子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奋发向上,跟苏我氏来一场鹬蚌相争?”
“父亲和女儿生下的,不知是儿子还是孙子的玩意,能有这本事?”沈舟嗤笑道。
苍梧的军事实力算得上是历朝历代之巅峰,但海战却是短板。
北征在即,为避免腹背受敌,只能想办法给倭国内部制造点麻烦。
而海津皇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将沈舟的话,一字不漏的带给那位“圣德皇子”。
犹豫不决时,旁观者的无心之言,往往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殿下好像对倭国极为关注?”江茶好奇道。
沈舟反问道:“你们不觉得遣中使太多了么?”
霍松子不屑道:“弹丸之地,全国兵力不过三四十万,殿下是否有些小题大做?”
沈舟摇摇头,“东海沿岸任何一个百姓死在他们手下,对中原而言,都是莫大的损失…”
所以在苍梧拔光这条“毒蛇”的牙齿和鳞片之前,他绝不会放松警惕!
霍松子意识到自己失言,打了个冷颤,“殿下教训的是。”
而叶松还沉浸在父女之事上不可自拔,暴怒道:“有违人伦!有悖天理!殿下所言当真?”
沈舟无语道:“要不您自己去问问他?”
…
太极殿,这座庞大帝国的心脏,今夜注定会灯火通明。
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刺向初冬深邃的夜空。
万盏宫灯照耀在琉璃瓦上,光彩夺目。
殿内的亮如白昼,紫袍玉带的衮衮诸公,绯衣银鱼的五品上官员,按品秩端坐于紫檀长案之后。
巨大的编钟与玉磬被乐工敲响,低沉浑厚与清越悠扬交织,拉开了苍梧帝君六十岁寿宴的序幕。
数百名身着霓裳羽衣的宫廷舞姬,如云霞般涌入。
沈瑜和沈亮为了执行齐王世子的“伟大计划”,特意坐在一起。
沈承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着急喝,而是笑道:“今夜之后,乖乖躲在府里,不要乱跑。”
沈承烁坐的笔直,“会被打上门吗?”
“铁定会。”沈承璟目视前方,“不过跟咱俩没什么关系,人是舟儿自己挑的。”
听闻此言,沈瑜沈亮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俩练习多日,本来还不太紧张,但现在…
“最多挨顿打。”沈承烁回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为父分忧。”
沈瑜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头低下半寸。
沈舟穿梭在百官之间,言笑晏晏。
整整过了一炷香,他才来到今夜的“主角”身前,“打点完毕,你们俩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