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吾都督部。
沈舟立于军营内的一块空地上,沉默不语。
他周身气息晦暗不明,时而如流云缥缈,变幻不定;时而又深邃寂灭,似宇宙初开。
有件事情,沈舟想的过于简单了,数千年来,那些前辈先贤,之所以未曾琢磨出从云变迈入太一归墟的“捷径”,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而是一品四境的划分,自有其道理所在。
雷躯修身,云变修术,空明修心,三者循序渐进,仿佛筑造高楼,一层夯实,再垒第二层。
雷躯身打熬体魄;炁化形锤炼技巧;浩然境勘破万法。
似乎…空明境给武者带来的收益,不如前两者那么直接。
能看穿对手的招数,自然可以在对战中获得优势,抢占先机,但若看不穿,好像…也不是不能打。
管你如何怎样,我自白地掠青虹,以剑荡乾坤!
然,沈舟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空明境修心修出来的枷锁,锁住的并非是通往太一归墟的道路!
前辈先贤又不是一群傻子,没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空明境映照出的天地,是为了让高品武者有一片能时时与万物交感的虚幻空间,方便他们尝试驾驭更为磅礴的力量,又不至于迷失自我。
沈舟历经雷劫,半个身子踏入太一归墟后,才真正理解此境的浩瀚无垠,稍不注意便会沉沦其中。
他虽很早就具备了空明境的心境,却未曾打磨到极致,这也导致他不敢贸然迈出最后一步。
不过沈舟没有沮丧,路肯定没错,只是自己走的太快,脚印略显虚浮罢了。
柔然的虎视眈眈,兀鲁思的丧心病狂,让他忘记了稳扎稳打。
弥补的办法不少,就比如融汇百家,以博达道。
天下武学,流派纷呈。
尤其是大宗门的绝技,往往藏着前辈们的诸多心得。
以玉攻玉,是比较奢侈,但沈舟有奢侈的本钱,只需嘴巴甜一点就行。
武库秘籍,终归不如实战来得直接。
他收敛气机,睁开双眼,抱拳道:“大师佛法无边,刚刚那招意境深远,晚辈佩服!”
江南观如寺的寂音老和尚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殿下的掌法才真的令贫僧大开眼界,怕是叶白衣本人都自愧不如。”
寂音,寂灭,双魂一体,前者慈悲,后者暴虐。
沈舟连连摆手,惭愧道:“大师折煞晚辈了,老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晚辈观大师修为,比三年前更加雄厚,已臻‘看山还是山’之境,返璞归真,充满了大智慧!”
江湖不止打打杀杀!
嗯…就算没打起来,夸两句也无妨。
谁能料到寂灭这个性格,完全不懂武学啊!看上去挺唬人的啊!
二人方才只是摆了几个架势,然后就开始了相互吹捧。
太孙邀请各路豪杰切磋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南路大军,大部分实力不俗的武者,都很乐意上场。
殿下所学颇杂,能战上一战,对自身武道大有裨益。
但他们往往会跳过最后一个环节,一是想不出恭维说辞,二是觉得太恶心。
殿下那张嘴,厉害的!
今日,沈舟遇见了战斗稀烂,最后环节却完全不落下风的对手!
“非也非也,殿下年纪轻轻,便已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寂音老和尚顿了顿,抚须道:“不对不对,是已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之真谛。”
两人你来我往,互戴高帽,把对方吹得天花乱坠,好像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周围看客中,小宗师以下的武者,一个个苦着张脸,他们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还打不打?
而大宗师们,则神色肃穆,将一字一句牢记心中。
以往别人的客套话,他们全当放屁,听了就忘。但如今发现,某些情况下,的确有大用处!
跟殿下关系搞好一点,也能腆着脸多问几个问题不是?
谁习武没有瓶颈?太孙亦然!可人家的瓶颈是太一归墟的瓶颈!
沈舟说的口干舌燥,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大师,喝杯茶再来?”
寂音老和尚双手再次合十,宝相庄严道:“殿下,武功招式,皆是外物。究其根本,在于一颗心。”
“须知,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
“譬如老衲今日见殿下,心喜,则看殿下如谪仙临凡;若老衲心怒,则看殿下…呃,反正还是谪仙。此乃‘万法唯心造’!殿下若能参透,何愁大道不成?”
沈舟一晃神,肃穆道:“大师,您确定没唬我哈?”
老和尚面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乃老衲于梦中,受道…佛祖点化之言,千真万确!”
沈舟郑重还了一礼,“多谢大师点拨。”
一旁某个名叫了尘的小和尚,轻轻拉了拉老和尚的袖子,小声喊了句师父。
寂音摸了摸徒弟的脑袋瓜,笑道:“你也所有感悟?不错不错,等回去江南,说给你主持师伯听,让他开心开心,顺带多要两盘斋菜。”
“每天啃萝卜,你师父我打嗝都是萝卜味。”
小和尚犹豫再三,以袖掩面,为难道:“师父,佛祖是不是这么跟您说的,‘心生,则种种声生;心灭,则种种声灭’;还有‘我心喜,则闻鼾声如仙乐,我心怒,它…还是鼾声,但我可以不生气’。”
寂灭身体僵住,好半天才开口道:“你我师徒竟被同一位佛祖托梦?”
了尘小和尚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师父,您睡觉什么德行,您自己清楚么?”
寂灭认真地想了想,严肃道:“不清楚!”
俩师徒聊得正欢,但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嘴角抽搐的太孙殿下,憋笑憋得极为难受。
苏郁晚倒是不在意这些,她见沈舟本场结束,于是掰响手指关节,上前一步道:“我来!”
沈舟跟女子熟悉,言行更加随意,“手下败将,呵,换你家长辈还差不多!之前教你的,学会了吗?”
苏郁晚撇嘴道:“别以为你赢了我七八次,便能小瞧漱玉剑庭,我师父…”
话音未落,她又觉得不太保险,遂转换说辞道:“我家宗主,一只手就可以把你打趴下!”
沈舟撸起袖子,嚣张道:“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