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们看到了入口。
一条道路,蜿蜒着伸向远方,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踏上绿道的那一刻,许逸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城市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在外。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
“从这里开始,才是真正的挑战。”顾晓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嗯。”
许逸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觉肺腑都被洗涤了一遍。
他的目光落在顾晓寒的背影上。
她的步伐稳健,有力,马尾辫在身后轻快地跳跃。
那个无所不能的顾晓超人,好像又回来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她的一面。
他还见过她紧张的样子,害羞的样子,需要依靠的样子。
而那些样子,只有他见过。
这个认知,让许逸的胸口涨得满满的。
他快走两步,与她并肩。
“累不累?”
“还好。”她偏过头看他,“你呢?”
“我?”许逸笑了起来,“我感觉我还能再走四十公里。”
“吹牛。”她白了他一眼,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光影随着他们的脚步,不停地变换,跳跃。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没有再说话。
但许逸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交谈。
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两个小时过去,他们已经走了将近十公里。
许逸最初的轻松感,已经被持续的步行消耗殆尽。
汗水浸湿了他背后的t恤,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黏腻的不适。
大腿的肌肉开始发出持续的、酸胀的抗议。
他还能走。
但每一步,都需要调动更多的意志力。
路边的树木越来越密集,品种也从城市里常见的景观树,变成了高大的树。
他们已经走到了真正的郊区。
空气里再也闻不到一丝一毫的尾气,只有浓郁的草木气息,混合着翻新泥土的腥味。
“我们慢一点吧。”
顾晓寒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他。
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清亮。
“嗯。”
许逸点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
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疲惫。
男人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顽固。
他们开始以一种近乎散步的速度前进。
许逸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的步伐和她保持一致。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逼近某个临界点。
又一个小时过去。
手机地图上的蓝色小点,顽固地停在整段路程的正中间。
二十公里。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许逸的意志上。
他的体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双腿像是灌了铅,每抬起一次,都无比沉重。
脚底板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好像踩在无数根针上。
他看着顾晓寒的背影。
她的马尾辫依然在跳跃,只是幅度小了许多。
她的步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轻快,但依旧稳定,坚定。
她似乎永远都不会累。
许逸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以为自己可以。
他以为自己能轻轻松松陪她走完全程,甚至还能反过来照顾她。
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还能走吗?”
顾晓寒再次停下,转过身,眉头微微蹙起。
她的目光落在许逸苍白的脸上,还有他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没事。”
许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有些沙哑。
“就是有点……热。”
“前面那个亭子,我们休息一下。”
她没有拆穿他的逞强,只是指了指不远处路边的一个木质凉亭。
许逸点点头,几乎是咬着牙,挪到了凉亭里。
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像个破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顾晓寒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拿出一个能量棒,撕开包装递给他。
“补充点体力。”
许逸接过来,手指有些发抖。
他低着头,狼吞虎咽地把能量棒塞进嘴里。
甜得发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需要能量。
他需要任何能让他继续走下去的东西。
顾晓寒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拧开自己的水瓶,递给他。
“水不多了,你喝吧。”
许逸抬起头,看到瓶子里只剩下浅浅的一层。
他摇了摇头。
“你喝。”
“我还不渴。”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许逸不再推辞,接过水瓶,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嘲笑,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平静的担忧。
这个认知,让许逸的喉咙有些发堵。
他把空瓶子还给她。
“谢谢。”
“还剩十几公里。”
她看着远方,轻声说。
“天黑之前,我们应该能到。”
十几公里。
这个数字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压得许逸喘不过气。
他第一次有了放弃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
只要说一句“我走不动了”,这一切折磨就都结束了。
他们可以叫车。
他可以不用再忍受这该死的疼痛和疲惫。
他张了张嘴,那个“我”字就在舌尖打转。
但他看着顾晓寒的侧脸,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看着她紧抿的嘴唇,那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能在她面前认输。
尤其是在他见过了她最脆弱的一面之后。
他不能让她觉得,他是个只能说大话的废物。
“休息好了吗?”
顾晓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脚踝。
“嗯。”
许逸扶着石桌的边缘,慢慢站了起来。
膝盖弯曲再伸直的瞬间,一阵剧痛让他差点又坐了回去。
他死死地撑住了。
他们重新上路。
许逸的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眼前的一小片地面。
他不敢看远方,因为远方代表着绝望。
他只能盯着自己脚下的路。
一步。
再一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用来和身体的痛苦对抗。
“许逸。”
顾晓寒的声音忽然响起。
“嗯?”
他费力地抬起头。
“跟我说话。”
“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她说。
许逸愣了一下。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开口,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他讲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但他一直在说。
顾晓寒一直在听。
她偶尔会笑一声,或者问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像一根线,牵引着他,不让他沉入疲惫的深渊。
他们走出了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