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光。
“快到了。”
顾晓寒说。
许逸“嗯”了一声。
随着那片灯光越来越近，他们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
是车流声。
是人声。
是属于人间烟火的声音。
他们走上了平坦的柏油马路。
脚下的触感，从粗糙的水泥，变成了细腻的沥青。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重新投射在地面上，清晰而修长。
他们终于走到了这次徒步的终点。
一个公园的入口。
许逸看着那块写着“滨江公园”的石碑，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那股一直支撑着他的气，瞬间散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瘫倒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
只想就这么躺着，直到天荒地老。
顾晓寒松开了他的手。
手心骤然一空，让许逸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在他身边坐下，也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此起彼伏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许逸觉得自己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
顾晓寒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的光，照亮了她带着倦容，却异常明亮的脸。
“我们拍张照吧。”
她说。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某项伟业后的满足感。
“好。”
许逸下意识地回答。
他撑着长椅，想要站起来，给顾晓寒留出拍照的空间。
他以为，她是想拍一张属于她自己的，胜利的纪念照。
“你干嘛？”
顾晓寒拉住了他。
“给你拍照啊。”
许逸理所当然地说。
顾晓寒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的眼睛在手机屏幕光的映照下，像他们刚才看到的第一颗星星。
“不是我。”
她说。
“是我们。”
许逸愣住了。
我们？
他看着顾晓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一起，拍一张。”
顾晓寒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她打开了前置摄像头，调整了一下角度。
“坐过来一点。”
她朝他招了招手。
许逸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机械地朝着她的方向挪了挪。
他们的肩膀，重新靠在了一起。
顾晓寒举着手机，将两个人的脸都框进了镜头里。
“笑一个。”
她说。
许逸对着镜头，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
但他太累了。
脸上的肌肉都像是僵住了一样。
他看到镜头里的自己，头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眼神里全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再看旁边的顾晓寒，虽然同样疲惫，但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
一种征服了什么的，骄傲的光。
“我这样……太丑了。”
许逸有些抗拒地想偏过头。
“不丑。”
顾晓寒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强行把他的脸固定在镜头前。
“这样才真实。”
她看着屏幕里的两个人，嘴角上扬。
“很有纪念意义。”
她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
那个瞬间，被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一张照片里，是两个同样狼狈，却又同样真实的人。
他们的身后，是公园入口的路灯，散发着温暖的黄光。
更远处的背景，是城市璀璨的夜景。
照片拍完，顾晓寒没有立刻收起手机。
她低头，看着那张刚刚诞生的合影。
许逸也凑过去看。
照片里的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而顾晓寒，却笑得像个孩子。
她的头微微向他这边歪着，显得很亲近。
“你看。”
顾晓寒放大了照片，指着许逸的脸。
“虽然很狼狈，但是眼睛里有光。”
许逸看着照片里自己的眼睛。
那里面，确实有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
不是疲惫。
不是痛苦。
是一种……如释重负后的，平静的喜悦。
“发给我。”
他说。
“好。”
顾晓寒很爽快地把照片传给了他。
许逸点开微信，看着那张照片，久久没有说话。
这几十公里的路，像是他人生前二十几年里，最漫长的一段旅程。
他想过放弃。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半路上。
但现在，当他坐在这里，看着这张照片时，所有的痛苦和疲惫，似乎都转化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而这份成就感里，有他的一半。
也有顾晓寒的一半。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深夜的城市主干道上。
窗外的霓虹灯拉长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像是梵高画里扭曲的星空，不断向后飞驰。
许逸的头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每一次车辆的轻微颠簸，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太累了。
累到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快要消失。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还有他和顾晓寒两个人，轻浅又疲惫的呼吸声。
他能感觉到顾晓寒就坐在他身边。
她的存在感很强，不是因为任何声音或者动作，而是一种温热的气息，一种熟悉的淡淡馨香，混合着汗水蒸发后清爽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许逸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漂浮在水面上，忽上忽下。
身体的疲惫像是一只巨大的手，要把他拖入沉沉的睡眠深渊。
他的头，不受控制地，从冰冷的车窗滑落，轻轻靠在了旁边的某个柔软的物体上。
是顾晓寒的肩膀。
他瞬间惊醒，意识回笼，想要立刻坐直身体。
“别动。”
顾晓寒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倦意，但却很稳。
许逸僵住了，真的没有再动。
她的肩膀并不宽厚，甚至有些单薄，但在此刻，却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感。
他重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靠着她，任由那些飞速后退的城市光影，在眼皮上投下斑驳的色彩。
回到熟悉的小区楼下，两个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走进了。
狭小的空间里，镜面墙壁映出他们狼狈的身影。
许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纸，头发依旧凌乱地贴在额角。
旁边的顾晓寒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清亮，不像他，已经混沌一片。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