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印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我却舍不得松开半分。
那些从青铜纹路里渗出的金液落向大地时,我听见了灵脉舒展的轻吟——像极了十年前我在青云宗后山,听老杂役给小弟子们讲古,竹扫帚扫过青石板的沙沙声。
\"这是......命轮阵图。\"天道傀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愕,它原本幽蓝的光粒此刻正随着金网流转,\"每一道纹路都是新的规则。\"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周青。
他的睫毛沾着血珠,却还在努力睁着眼,瞳孔里映着漫天金光。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弱,像风中残烛。
可他的手指还勾着我腰间的玉佩穗子,那是三年前他偷了库房的金线,熬了三个通宵给我编的——他说修士佩剑配玉太俗,得有点活气。
\"师兄。\"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你手掌在抖。\"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确实在颤。
不是因为疼,是寿元流逝的感觉太清晰了。
那些本该支撑我飞升的岁月,正顺着命纹一丝丝抽离,像有人拿着细针,在骨髓里一下下挑着抽丝。
可当我抬头看见东边青冥峰的雾散了,露出漫山新绿;西边玄冰谷的漩涡停了,冰面碎金般映着晚霞——这些鲜活的、正在呼吸的生机,比任何长生都要珍贵。
\"这是我的答案。\"我对着命轮阵图轻声说。
那些金色符文突然发出蜂鸣,像千万只灵蝶振翅,顺着我的经脉往四面八方涌去。
系统化身的残魂就在这时炸了。
它原本半透明的身形突然凝实成漆黑的巨影,獠牙从咧开的嘴里刺出来,每一根都滴着墨绿色的毒:\"你竟敢篡改天道根基!
你不过是个凡人,凭什么决定众生的命运?!\"它的声音刮过耳膜,像锈铁擦过青石板,我听见周青在我怀里闷哼,显然这声波也震到了他。
我咬着牙催动火傀儡之心。
那枚本在丹田温养的金色珠子瞬间化作热流,顺着任督二脉冲上去,在识海结成一面金盾。
系统残魂的嘶吼撞在盾上,溅起火星,像极了那年我在炼丹房炸炉,药鼎碎片撞在青砖墙的样子。
\"因为我见过。\"我喘着气,金盾上的裂痕让我喉头泛起腥甜,\"见过小弟子为了筑基丹卖灵宠,见过化神老怪为了延寿血洗山村,见过你所谓的天道......\"我盯着那团扭曲的黑影,\"不过是把修士当燃料,往飞升那座熔炉里填。\"
系统残魂的嘶吼突然变了调,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
它的身形开始崩解,黑色碎块簌簌往下掉,每一块落地都腐蚀出焦黑的坑:\"你会后悔的......等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没等它说完,我咬破舌尖,鲜血喷在命轮阵图上。
金光大盛,黑影瞬间被绞成齑粉。
可我还没松口气,后腰突然被一股锐风擦过。
是李慕白。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我身侧,弑神剑的剑穗还滴着血——应该是刚才被反震时割伤的。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却又亮得反常,像是把所有的疯魔都淬进了瞳孔里:\"不能杀你......那就取代你!\"
他的手几乎是拍在命轮阵图上的。
符文突然倒转。
我看见金色光流顺着他的指尖往身体里钻,他的皮肤瞬间鼓胀起来,血管在皮下凸起成青紫色的蚯蚓。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黑血从七窍往外涌。
弑神剑\"当啷\"掉在地上,在他脚边弹了两下,剑刃上的血珠溅在青石板上,绽开细小的花。
\"疼吗?\"我问他。
他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比......比你杀我时......还疼。\"
我想起十年前外门大比,他穿着月白衫站在演武台上,剑穗被风吹得扬起。
那时他的眼睛多亮啊,像藏着两颗星子。
\"对不起。\"他突然说,和之前消失在黑雾里时一样轻。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压在弑神剑上。
剑刃没入他胸口的声音很轻,像片叶子落在水面。
怀里的周青动了动。
我低头,看见他的手指正缓缓抬起来,指尖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那是血魂丹终极形态的后遗症。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凑近才听见:\"师兄......我好像......还能......\"
他的指尖突然渗出一滴血。
那血珠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我盯着那滴血,突然听见命轮阵图发出嗡鸣。
周青的指尖悬着那滴血,像悬着整个天地的呼吸。
我听见他喉间溢出半声闷咳,青紫色的血管在腕间暴起,像藤蔓缠住将枯的花枝。
他突然撑着我的肩膀坐起来,膝盖压在我大腿上,疼得我倒抽冷气——可他自己的伤口还在渗血,染透了半边衣襟。
\"师兄。\"他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命轮太庞大了......\"他咬破指尖的动作很慢,慢得我能数清他睫毛的颤动次数,血珠顺着指腹往下淌,在半空画出一道暗红的弧,\"你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掌控......除非......\"
\"除非什么?\"我按住他正在画阵纹的手。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他偏头看我,血珠滴在我手背上,烫得皮肤发疼。
他的眼睛里映着漫天金光,却比十年前在炼丹房被我逮到偷吃灵果时还要亮:\"十年前我偷库房金线,你说我手巧该练丹纹;三年前我替你挡那记蚀骨钉,你说我命硬死不了。\"他笑了,血沫沾在嘴角,\"现在你该信我——我手还能画,命还够使。\"
他的指尖突然刺破我的掌心。
我们的血混在一起,在半空凝成一枚菱形纹印。
我听见命轮阵图发出更尖厉的嗡鸣,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可还没等阵纹成型,天道傀儡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像冰锥刺进耳膜:\"若你想完成秩序重构,需要一个'锚'。\"
我抬头看它。
它原本幽蓝的光粒此刻凝成半透明的人形,眉眼竟和十年前藏经阁的老阁主有几分相似——或许是我看错了。
它的指尖缠着银色的因果线,每一根都泛着细碎的星光:\"旧天道用修士寿元当燃料,新秩序需要活的锚点。
而那个锚,必须是你自己。\"
\"为什么是我?\"我脱口而出,怀里的周青突然攥紧我的衣角。
\"因为你见过最脏的血,也守过最净的光。\"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因果线突然缠上我的手腕,\"我会帮你稳定命轮,但你要付出代价——你的飞升机缘,你的寿元上限,甚至......\"它顿了顿,\"可能被新秩序反噬的风险。\"
我没犹豫。
十年前在杂役房啃冷馍时,我就见过太多人被\"天道\"碾碎;三年前周青替我挡钉时,我就知道所谓\"天命\"不过是块遮羞布。
我伸出手,任由因果线顺着血管爬进身体。
那线像活物,在骨髓里钻动,疼得我额头抵在周青发顶,却听见他轻声说:\"师兄真傻。\"
\"总比让你当锚强。\"我哑着嗓子笑。
因果线缠上灵魂的瞬间,天地剧震。
命轮阵图轰然展开,金光照亮三千里山河。
我听见悠远的钟声从云外传来,一声,两声,第三声时,东边青冥峰的灵脉突然喷薄出碧色光雾——那是被旧天道封禁了百年的灵泉;西边玄冰谷的冰面裂开,游出一尾银鳞锦鲤,甩尾时溅起的冰珠都泛着灵气。
更远处传来惊呼。
有化神老怪的法袍突然失去灵光,跌坐在地;有炼气小弟子的掌心冒出青芒,竟无师自通结出了筑基印。
旧时代的枷锁像朽木般崩解,新秩序的风卷着灵气涌进每个修士的经脉——他们的修为在重新洗牌,像被揉皱的画卷慢慢展平。
周青突然软倒在我怀里。
我这才发现他画阵纹的手已经蜷成爪状,指甲缝里全是血。
他的呼吸轻得像羽毛,却扯着我的袖子呢喃:\"师兄看......命轮在转......\"
我抬头。
金色的轮盘悬在头顶,每道纹路都刻着新的规则:禁止血祭,限制寿元掠夺,灵脉归公......轮盘中心,那缕因果线正发着幽光,将我的魂魄与整个修真界系在一起。
天道傀儡的光粒开始消散。
它最后说的话混在风声里:\"小心......旧天道的残念不会甘心......\"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裂帛般的轰鸣。
我抱着周青转身,看见东南方的天空裂开一道黑缝,像被刀割开的幕布,缝里渗出的黑雾里,隐约有墨绿色的獠牙闪了一下——是系统化身的残魂?
不,比那更古老,更阴毒。
周青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指向黑缝:\"师兄......那是......\"
他的声音被风声截断。
我抱紧他,感觉怀里的温度正在流失。
命轮阵图的金光突然变得灼热,像在警告什么。
我望着那道缓缓闭合的黑缝,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新秩序虽立,可旧世界的毒瘤,似乎还藏在更深处。
怀里的周青突然笑了,血沫沾在我衣襟上:\"师兄......我好像......闻到了......炼丹房的药香......\"
我鼻子一酸。
远处的黑缝彻底闭合,可风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腐味,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
命轮还在转。
而我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