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营的马蹄声碾碎了夕阳最后一缕金芒。
陆醉川掀开帐篷门帘时,篝火的热浪裹着烤羊肉的焦香扑面而来,却掩不住空气中紧绷的火药味——钱大帅的亲兵正握着驳壳枪站在清风观弟子对面,双方靴跟在泥地上碾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都把枪收了!\"陆醉川把酒坛往石桌上一墩,酒液溅在他染血的青布衫上,\"钱大帅,玄木道长,先喝口酒润润嗓子。\"他抄起酒碗倒满,推给钱大帅时指腹压了压碗底——这是他和钱大帅私下约定的暗号,示意对方冷静。
钱大帅的络腮胡子抖了抖,到底没接那碗酒。
他把军帽往桌上一摔,帽徽上的铜星撞出脆响:\"陆兄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
上回围剿血魔殿,咱们派了三个连打头阵,结果你们观里的道士说'时辰未到',愣是让我两个营的弟兄在毒雾里扛了半柱香!\"他拍着腰间的盒子炮,\"今儿在山谷里,那血魔余孽的尸身刚翻出来,你们又说要'带回观里做法',当我们是睁眼瞎?\"
玄木道长的道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握紧拂尘,玉牌在胸前撞出闷响:\"钱大帅可知血魔殿的尸身会引阴兵?
上回若不是我观弟子用镇尸符封了七窍,你那些弟兄的魂魄早被吸进尸毒里了!\"他忽然甩动拂尘,几缕金丝缠上钱大帅的枪套,\"倒是贵军昨日在林子里走散的那个排,莫不是也被你说成是我们故意拖延?\"
\"放肆!\"钱大帅的副官\"唰\"地抽出军刀,刀光映得篝火都暗了几分。
几个亲兵的枪口立刻抬高,对准了观中弟子的咽喉。
陆醉川的指尖在城隍印上轻轻一按,一道淡金色的光纹顺着石桌爬开,将对峙的双方隔开。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诸位,血魔殿余孽还在北边挖着什么阴脉,周天佑的炮队离这儿不过百里。\"他扯了扯自己斑白的鬓角,\"我用城隍力探过,那地底下有只巨手在划石头——咱们现在内讧,是想给那东西当下酒菜?\"
帐篷里的呼吸声突然轻了。
钱大帅盯着陆醉川鬓角的白发,喉结动了动。
玄木道长的拂尘缓缓垂落,玉牌上的裂纹在火光下泛着幽光——那是他昨日替陆醉川挡下血魔咒时留下的。
\"这样。\"陆醉川转向沈墨寒,后者正倚着帐篷杆翻一本泛黄的《阴阳志》,\"墨寒,从今晚起,所有情报由你整理,抄三份。钱大帅一份,清风观一份,我留底。行动方案咱们一起议,谁也别藏着掖着。\"
沈墨寒合上书页,指尖划过封皮上的暗纹:\"可行。但需立字据,三方各执一份。\"她的目光扫过钱大帅腰间的军刀,又落在玄木道长的拂尘上,\"空口无凭,按手印。\"
钱大帅扯下手套,在沈墨寒递来的毛边纸上重重按了个红指印。
清风道长咬破指尖,血珠在纸角绽开如梅。
陆醉川的城隍印往纸上一盖,金纹瞬间浸透整张纸,字据腾起一缕青烟,化作三团光雾分别钻进三人怀中——这是沈墨寒用前清秘法治的\"同心契\",若有一方背约,光雾便会灼穿心肺。
会议散场时,夜露已打湿了帐篷角。
陆醉川蹲在篝火旁拨弄炭块,火星子噼啪炸在他手背,却不及他后颈的凉意——方才整个过程中,那个自称\"协助调查\"的挑拨者始终缩在阴影里,半张脸隐在斗笠下,嘴角的弧度像根细针,扎得他眼皮直跳。
盲女小九摸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的判官笔在掌心泛着暖光,那是感知到阴邪时的征兆。
陆醉川扶住她的肩,摸到她袖口沾着的草屑——这丫头方才肯定偷偷跟在挑拨者后头了。
小九的手指在他掌心轻划。
陆醉川低头看她比划:\"腐水味,越来越浓。\"
腐水是阴间恶河的别称,寻常活人身上绝不可能带这种气息。
陆醉川的瞳孔微缩,想起昨夜林子里那个黑影——当时他追出去三里地,只捡到半片染着腐水的碎布。
\"赵老大。\"陆醉川冲不远处的黑影招招手。
铁掌赵霸天从树后转出来,袖口滑出三枚透骨钉,\"盯着那挑拨者,别让他出营地半步。\"
赵霸天捏了捏钉尾的红绳:\"放心,我让十五个兄弟轮班,他撒泡尿都得打报告。\"
是夜,陆醉川在帐篷里盯着玉佩上的地图。
沈墨寒的油灯映得他眼底泛着青,那地图上的符文他越看越心惊——最终仪式的地点竟在\"冥沙海\",传说中连接阴阳两界的死亡沙漠,连城隍都不愿涉足的地方。
\"需要三枚血玉才能破阵。\"沈墨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换了件月白中衣,发梢还滴着夜露,\"我查过《幽冥志》,血玉需得是至亲之人的心头血养三年。\"她指尖抚过陆醉川鬓角的白发,\"你昨日用了三重城隍力,寿元又折了半载。\"
陆醉川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只要能断了周天佑的阴脉,折十年寿又如何?\"他的声音突然低了,\"墨寒,若我...\"
\"别胡说。\"沈墨寒抽回手,将一本《阴阳术要》拍在他膝头,\"明日我去破剩下的符文,你盯着钱大帅和清风观——那同心契虽能镇着他们,到底不如真心。\"
次日晨雾未散,营地便炸了锅。
\"陆爷!\"个小士兵跑得直喘气,军帽歪在脑后,\"那帮忙调查的先生不见了!赵爷说他昨夜子时还在茅房解手,可方才巡营的兄弟去叫他,被褥都是凉的!\"
陆醉川的酒坛\"当啷\"落地。
他抄起城隍印往外冲,正撞上来报信的赵霸天:\"川子,后山脚发现他的鞋印,往西北去了!\"
西北方是片乱葬岗,前两日刚埋了血魔殿的二十多具尸体。
陆醉川的城隍力在体内翻涌,白发\"唰\"地又添了几缕。
他扯下腰间酒坛灌了一口,酒气裹着金光从七窍冒出——这是强行催发城隍力的禁术,代价是折损三月阳寿。
乱葬岗的荒草被踩出条新路。
陆醉川在棵歪脖子树下停住脚步——挑拨者仰面倒在枯叶里,胸口插着把带血的匕首,正是钱大帅亲兵惯用的\"鬼头刀\"。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掌心里攥着封染血的信。
沈墨寒戴着手套展开信纸,月光般的脸色瞬间雪白:\"这是周天佑的密信。
他说联盟内部猜忌已深,只需再挑动钱大帅和玄青派火拼,咱们的防线便如纸糊。\"她的指甲掐进信笺,\"更狠的是,他让人在钱大帅的军粮里下了'疯毒',三日后全军会发狂自相残杀。\"
\"放屁!\"钱大帅的吼声震得树叶子直掉,他\"唰\"地抽出军刀抵住玄木道长咽喉,\"定是你们观里的妖道干的!昨日我就说要查军粮,你们偏说'时辰未到'!\"
玄木道长的拂尘缠住刀刃,玉牌上的裂纹\"咔嚓\"又深了道:\"钱大帅若信不过,我现在就跟你去查军粮!\"
陆醉川突然抬手,城隍印重重拍在两人中间。
金光照亮了挑拨者尸体上的腐水痕迹——那些泛着幽蓝的水渍,正顺着泥土往钱大帅的军靴爬。
\"都看仔细!\"他扯起挑拨者的衣袖,露出腕间青黑的鳞片,\"这不是人,是冥沙海里的'腐鳞族'!他们最会扮成人形,专挑人心裂缝钻!\"
钱大帅的刀\"当啷\"落地。
他蹲下身,用刀尖挑起那片鳞片——鳞片遇光即化,只留一滩腐水,散着刺鼻的腥气。
\"那军粮...\"钱大帅的声音发颤。
\"我这就去查。\"沈墨寒转身要走,却被陆醉川拉住。
他指了指远处——晨雾里,隐约传来马嘶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敌袭!\"赵霸天的透骨钉\"咻\"地射向天空,炸出三朵红焰。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白发在风里狂舞。
他望着远处腾起的黑烟,又看了眼钱大帅和玄木道长——前者正让人抬走军粮,后者带着观中弟子往炮楼跑。
帐篷外,小九握着判官笔站在晨光里,盲眼泛着淡金,那是感知到阴兵的征兆。
\"走!\"他抄起酒坛灌了一口,金光裹着酒气冲天而起,\"护好军粮,守好营地!不管是人是鬼,敢踏进来一步——\"他的声音混着城隍印的轰鸣,震得乱葬岗的墓碑簌簌作响,\"老子拆了他的骨头当柴烧!\"
爆炸声在远处轰然炸响时,陆醉川已经冲过了营地木栅。
他望着地平线处翻涌的尘烟,酒坛在掌心发烫——这一仗,怕是要把压箱底的十年陈酿都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