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恕的话音落下,如一块巨石砸开冬季结冰的湖面,却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林枝枝依然还在咳嗽,半天都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拖延战术。
又或者,这也许是……
那个“祂”的缓兵之计。
而我。
如同喉管再次被什么人死死掐住一般,在听了崔恕的话后,我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若现在我能照照镜子,恐怕只会看到自己颜色铁青的脸吧。
崔恕说,他死了九十九次。
嗯。
我不会听错的。
他说的是他自己。
而不是我。
怎么会这样?
明明在这个书中世界里,每次死掉的人都是我啊!
我被林宗耀掐死九十九次,那种强烈的恐惧和窒息感,在无限的重复与轮回中一次次加深,使我永生不忘。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横死,然后没过多久再次重生,重生回自己断气前的前一秒。
所以,崔恕他……
他怎么可能“也”死了九十九次!?
寒意从脊椎缓缓向上,不知不觉爬遍我的全身。
我看着崔恕杀红了的眼睛,完全不可置信。
然而。
却在某个瞬间。
我心脏如遭雷击,剧烈震颤,恍惚中生出一个极度疯狂的念头。
说不定……
崔恕是在我死后,自杀而亡的呢?
这并不是行不通的事。
既然崔恕现在的行为已经开始脱离正常的剧情,那么在以往的九十九次轮回中,他应该也可以,只是我没有亲眼看到罢了。
那么,如今摆在我面前的,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崔恕他,已经在我之后死掉整整九十九次了。
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我隐约能猜到一半的真相。
因为崔恕和林枝枝一样,是话本里的主角,本应该永生不灭,整个世界都是为了他们而存在的,所有人和物也都只围着他们转。
而主角一旦死去。
那整个世界都将分崩离析!
这样一来,故事剧情便没法进行下去,只能从头再来。
至于这本书的开头——
很遗憾,正是我被林宗耀杀死的那个瞬间。
这个猜测实在过于自负和荒谬,所以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逻辑会不会仍有纰漏?
如果只是我想的这么简单,那崔恕时好时坏的状态又该作何解释?
无数联想涌上心头,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彻底掀翻。
我于是再度望向崔恕,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这是我生平第二次,看到崔恕如此狠厉的表情。
而上一次,正好是他看到我尸体的那一刹那。
崔恕冷着脸,面带杀气,哪怕现在的他依旧英俊挺拔,却早已没了人形。
愤怒和仇恨会将人变成嗜血的野兽。
而野兽,是不会遵循人类的道德法则的。
什么剧情,什么主角定律。
这一切话本世界里的条条框框,放在如今的崔恕和林枝枝面前,脆弱得根本不堪一击。
“阿恕……”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但……林枝枝不是杀人凶手,你不可以杀她!”
可崔恕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要把人掐死的姿势,双手微颤,终于再度伸向了林枝枝。
“对不起,林枝枝,我本来不想杀你的,可我没有办法了。”
“你是女主角,你一定不止只有九十九次机会可用,但我的栀栀不一样,她连一次机会都没有。”
“你懂我的感受吗?每次我一睁眼,栀栀就已经死掉了,我连救她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机会了,我只想救我的栀栀,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
时间在寂静中拖曳,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随着崔恕话音刚落。
我便看着他,看着我的少年郎,用最疯狂、最决绝,甚至是最恶毒,恶毒如林宗耀一般的方式,打算彻底掐死林枝枝!
于是,咳嗽中的林枝枝又一次被崔恕的双手钳住喉咙。
而她的眼睛,也在慢慢的失去光芒和焦距,变得空洞可怕。
就和我的少年郎一模一样。
“阿恕,快住手!一旦你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你不能开这个头!”
我在虚空中徒劳的嘶喊,明知无用,却依然不肯放弃。
我试图抱住崔恕的胳膊,却一次又一次的扑空。
我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回头看看他手中的林枝枝。
快要来不及了!
随着我的回眸,映入眼帘的,正是林枝枝逐渐放弃挣扎的样子。
她抓挠的手软软垂落,眼睑也开始无力的耷拉。
原来在一本书里,女主角也是会死的吗?
不只是配角如我。
也不只是男主角如崔恕。
而是这个世界的真正核心、女主角林枝枝。
原来,她也会像我一样,被人掐至断气吗?
一瞬间,所有的主角光环,都在林枝枝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当死亡降临在女主角身上,她竟然也与常人无异,带着同样的脆弱和绝望。
“王、王爷……为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你在说什么……”
“我、不想死……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我心犹如坠入冰窟,不知自己究竟是喜是悲。
可就在这时。
就在林枝枝的眼眸即将完全失去光彩的那一刹。
突然!
一个带着明显试探的声音,颤抖着从破碎的房门口传来。
“王爷!为防止有人误认了王妃娘娘的发簪,我刚才才让大家去找了昨日收拾过的垃圾,但所有人都一无所获,这样看来,王妃娘娘的遗物应该还没丢……”
是银朱!
我瞬间回头,几乎抑制不住这劫后余生的欣喜!
还好她及时赶来!
虽然,银朱带来的消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但她的到来,无疑是悬崖勒马的那根缰绳,一把就将崔恕从杀人的边缘拽了回来!
“呃啊——!”
如从一场深沉的噩梦中惊醒一般,崔恕双手再次猛松,导致林枝枝身体失去支撑,重重跌落在地。
只见她蜷缩着,两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和鼻涕一同直下,简直可怜得不行。
我于是趁机望见林枝枝那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果然。
此时此刻,她瑟瑟抬头,看向崔恕的眼神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眷恋和向往。
取而代之的,只有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我的少年郎——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随后低头看看自己刚刚行凶的双手,眼底充满了迷茫与疲惫。
我见他脸上的暴戾和疯狂如潮水般退去,如今只剩虚弱的苍白。
我觉得,崔恕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然后。
好半天过去。
我终于听到崔恕口中的低喃。
那声音沙哑又枯萎,仿佛将死之人并不是林枝枝,而是他一样。
“你以为让银朱这时出现,我就杀不了她了?”
“如果我一次杀不死她,那就杀两次。”
“两次杀不死,那就杀三次、杀九十九次!”
“只要你还不把东西还给我,还不把栀栀还给我……”
“那我们大不了就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