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之中,苻坚率军抵达了新丰县。
继续向东,是郑县,渡过渭水北上,则是下邽县,冯翊郡境内。
大军行进途中,前方的斥候已经传回消息,周军主力在渭水之畔扎营,水师战船也停靠在渭水和北洛水。
苻坚召集众将议事,出发前,他的计划是去冯翊郡,先搞定观望的窦冲,再以大荔城为中心,与周军斡旋,寻找决战的时机。
但周军眼下并无染指冯翊郡的意思,反而一副直取长安的架势,这又让苻坚动摇了先前的想法。
苻丕率先表明态度,“陛下,周军并无北上的意图,我们去大荔城,固然可以威胁周军后方,但若周军不予理会,继续长驱直入,二十万大军兵临长安城下,京城岂不危矣?”
苻坚微微颔首,这也是他担心的,但在郑县拒敌也有问题,“若是大军继续东进,那就是与周军正面交锋,我军兵力本就不足,还少了窦冲的两万多人,兵力差距更大。”
“敌军已入关中,我们退无可退,不如全力一搏,”苻丕奋然道:“陛下亲征至此,难道还要避敌将的锋芒吗?”
苻坚被他的态度感染,正要答应,随军的梁熙进言道:“长乐公此言差矣,一国之君,岂可以身犯险,置社稷于何地!”
苻丕怒道:“陛下御驾亲征,正是为了鼓舞士气,清剿进犯之敌,保护江山社稷,况且出征在外,还谈什么危险?”
梁熙不为所动,据理力争道:“周主王凝之可有亲征,周国太子王殊可有莅临前线?天子亲征,可不是为了冲锋陷阵的,那是武将的职责。”
两人你来我往,争论了好一阵。
其他人都静坐不语,默默听着,像一群局外人。
苻坚左右摇摆,难以定夺,被两人吵得焦躁,喝道:“都给朕住嘴。”
两人这才停止,向苻坚拱手谢罪。
苻坚扫了一圈,看向吕光,问道:“世明以为眼下局面,当如何应对?”
吕光拱拱手,“各有利弊,请陛下圣心独断。”
苻坚心中不禁暗叹,他要是能做出决断,哪用得着召集众人讨论。
去郑县,那就是决一死战,胜则军心大振,说不定还可以夺回失去的华阴和潼关,可若是败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去冯翊郡,那便是持久战,赌周军急切间拿不下长安,双方在渭水两岸缠斗,寒冬将至,周军的补给压力会比秦军大很多。
苻坚再次看向其他人,可大家要么低垂着头,要么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没人迎上他的眼神。
“容朕再想想,你们先退下吧,世明留下。”
众人起身行礼,鱼贯而出。
厅中就只剩下苻坚和吕光,一旁的火盆噼啪作响,火光摇曳。
一阵沉默之后,苻坚叹道:“眼下再无外人,世明大可直言。”
吕光苦涩道:“陛下问我,其实就是想去大荔,但又觉得我会支持留在郑县,对吗?”
苻坚被他说中心中所想,解释道:“朕是觉得窦冲那里还有两万多人马,可以先争取,而郑县到长安之间,还有数座城池,若是逐一坚守,再配合大军自冯翊郡南下骚扰,周军肯定坚持不住,只能后撤,到时我们再追击,胜算更大。”
吕光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道:“如今双方的情况都已然明了,陛下能想到的,周军也能想到。”
苻坚的想法并不差,但也不稀奇,就是拖,拖到天寒地冻,周军久攻不下,自然得撤军。
可这么明显的意图,就算成功了,周军真的会对秦人的追杀毫无防备吗?
周军兵力几近于秦军两倍,完全可以从容做出选择,苻坚的想法,核心其实是等周军犯错,但吕光并不看好这点。
刘牢之、朱序和慕容德等人,都是沙场宿将了,很难想象他们会在如此优势的情况下,犯下致命错误。
何况周军的背后还有王凝之,在阴谋诡计方面,苻坚比起他,那简直是一朵小白花。
苻坚喟然道:“可在郑县一决胜负,面对二十万周军,我们又有多大胜算呢?”
吕光闻言,说道:“数十万人的大战,我军虽然人少,但身后就是家族亲朋,众军怀保家卫国之志,胜负未可知也,可若我们连正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军心难保,京畿百姓也会认为陛下弃他们而去。”
苻坚的脸上阴晴不定,吕光的话虽然难听,但却切中要害,堂堂帝王之尊,在自家门口,居然要回避对方主将,这确实令他有些不好受。
一阵挣扎过后,苻坚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道:“朕意已决,就在郑县迎战周军,绝不后撤一步。”
吕光也站起身,躬身道:“我愿为先锋,为陛下效死。”
苻坚刚刚振奋起来的心,被一个死字搅得不悦,他皱了皱眉,说道:“世明身为大将,怎可轻易言死,传令诸将,即刻拔营,前往郑县,准备迎战。”
吕光不再废话,高声称是,快步去了。
苻坚对窦冲部念念不忘,思索片刻,再次遣人下诏,册封窦冲为天水王,命令其南下勤王,袭扰周军的后方。
秦军的动向,被斥候和暗探传到刘牢之帐下。
苻坚的应对之策,他并不意外,毕竟对方是一国之君,放下都城和他拼消耗,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做。
刘牢之下令慕容德率骑兵三万打头先行,刺探秦军的排兵布阵,自己则率领主力,带着粮草辎重紧随其后。
王凝之对这次伐秦筹备已久,从洛阳到潼关,运输物资的车辆不绝于道,秦国想拖垮实力更加雄厚的大周,并不容易。
与此同时,来到刘牢之帐下的张玄之主动请缨,要求去游说窦冲投降。
刘牢之拒绝了,说道:“陛下让我们长驱直入,直取长安,太子殿下也说了,不用管窦冲,任他观望,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张玄之解释道:“秦主苻坚已到前线,不可能对心怀观望的窦冲不予理睬,若是窦冲被他说动,势必会南下袭扰我军后方,多少也是麻烦。”
刘牢之并不在意,“有水军在途中拦截,窦冲那两万多人,能成什么气候?”
“可若是他临阵倒戈,敌军必然士气大堕,”张玄之坚持道:“我去游说而已,成则成矣,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
刘牢之正是担心这点,说道:“万一他扣下你,向秦主邀功,我可没法和陛下交代。”
张玄之自信道:“像窦冲这样的人,就算现在不同意投降,也不会做出自绝生路的事情,顶多将我撵走。”
刘牢之被他缠不过,“那你先向太子殿下请示,他若同意,我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