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的山谷间,硝烟尚未散尽,寒风裹挟着血腥味与焦土的气息,吹过残破的营寨。
陈得才站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前,望着营内面黄肌瘦、眼神黯淡的将士,面色凝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连日的鏖战让部队元气大伤,而此刻最致命的危机却悄然而至——粮草告罄。
张宗禹快步走到陈得才身边,声音沙哑地低声道:“督军!没粮食了!灶台里最后一把米已经煮成了稀粥,分给重伤员后,其余兄弟只能啃树皮、挖草根……再这样下去,不用清军进攻,咱们就得饿垮了。”
他的眼神里满是焦急与无奈,作为前线将领,他比谁都清楚“断粮”对一支军队意味着什么——当年陈得才在其他战场多次兵败,根源便是粮道被断,如今霍山的困境,仿佛是当年噩梦的重演。
陈得才闻言,心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刀。
他太明白粮食的重要性了——太平军将士多是穷苦出身,为的便是“均田免赋”的希望,若连肚子都填不饱,再崇高的理想也会在饥饿面前崩塌。
他环顾四周,营帐外的士兵们有的倚着枪杆打盹,有的默默舔着干裂的嘴唇,曾经的斗志被饥饿一点点磨平。
“天京城……破了?”陈得才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他此刻最想确认,却又最怕听到的消息。
张宗禹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听逃散的兄弟说,天京城破,幼天王生死未卜,至于忠王的情况,暂时还不得而知……清军封锁了消息,咱们现在是两眼一抹黑。”
这句话如同重锤,砸在两人的心头——天京沦陷的消息,早已让军心动摇,如今再添断粮之困,局势已到了绝境。
陈得才沉默了片刻,眼神从绝望逐渐转为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张宗禹,语气坚定却带着悲壮:“让兄弟们再坚持几天!如今霍山已被清军围困,突围不易,若不拼死一搏,便是死路一条!传我军令,把所有军马都宰了,驴、骡子,能吃的都杀了,熬成肉汤分给兄弟们!告诉将士们,咱们为天京报仇,为革命军的基业,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能丢了骨气!”
张宗禹一愣,随即重重点头:“是!督军!”他明白,这是陈得才在绝境中为将士们争取最后一线生机的决断——军马本是部队的机动保障,可如今断粮之下,只能牺牲它们来换取将士们的体力,哪怕只是短暂的支撑。
营帐内,士兵们听闻宰杀军马的消息,先是沉默,随后有人低声哽咽,有人握紧拳头。
他们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盛宴”,吃完之后,便是与清军的殊死搏斗。
但没有人退缩——饥饿与绝望之下,对清军的仇恨、对太平天国的信念,反而让这些将士们燃起了最后的斗志。
很快,营寨里响起了宰杀牲畜的声音,肉汤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却带着几分悲凉。
陈得才走到士兵们中间,端起一碗肉汤,高声道:“兄弟们!天京虽破,可咱们革命军的旗帜还在!清妖以为断了咱们的粮,就能让咱们投降,可咱们革命军的骨头,比这霍山的石头还硬!今天这碗肉汤,咱们喝的是希望,明天咱们拿清妖的血,祭天京的英魂!”
士兵们纷纷端起碗,眼含热泪,将肉汤一饮而尽。
霍山县城内,县衙的厅堂里烛火摇曳,映得苏克金满脸喜色。
他快步走到僧格林沁面前,躬身拱手,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僧王!得到内部消息,陈得才没粮了!如今陈得才营中连军马都宰杀殆尽,士兵们饿得连枪都快端不稳了,正是我军破敌的绝佳时机!”
僧格林沁闻言,原本因连日鏖战而紧绷的神色瞬间舒展开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猛地一拍案几,豪迈道:“好!天助我也!陈得才仗着霍山地势和兵勇顽抗多日,如今断粮,看他还能撑到几时!这霍山之战,终于要见分晓了!”
作为久经沙场的统帅,他太清楚断粮对一支军队的致命打击——再顽强的士兵,在饥饿面前也会丧失斗志,太平军的溃败已成定局。
苏克金见僧格林沁大喜,趁机又抛出另一个重磅消息,压低声音道:“还有就是,卑职已与陈得才手下的黄中庸取得联系!黄中庸此人素有反骨,对太平军早有不满,如今我已许诺他一个总兵之位,他答应在阵前反水,届时里应外合,擒拿陈得才,那便是唾手可得,大功可成啊!”
“当真?!”僧格林沁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克金,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急切。
“你可要仔细核查,莫不是陈得才的诱敌之计!太平军诡计多端,万一是他故意放出断粮的消息,引我军入局,那便得不偿失了!”
虽心中狂喜,但僧格林沁并未被冲昏头脑,多年的征战经验让他保持着警惕——战场上,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陷阱,他必须确认消息的可靠性。
苏克金连忙躬身,语气笃定:“僧王放心!卑职与黄中庸暗中往来多时,他早已对太平军的困顿处境心生怨怼,且总兵之位的许诺极具诱惑,绝非陈得才能给的。他断然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冒险,此事绝无虚假!”
僧格林沁听罢,心中的疑虑消散大半,重新坐回椅子上,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如此便好!若黄中庸果真反水,那陈得才便是瓮中之鳖,插翅也难飞了!”
就在此时,僧格林沁忽然想起一事,眉头微蹙,问道:“对了,那陈得才之孙陈天授呢?他如今在何处?听闻他是革命军大帅陈扶昊的儿子,若能擒得他,日后对付陈扶昊,便多了一张极好的牌!”
苏克金脸上的笑容稍敛,略带遗憾地回答:“回僧王,听黄中庸说,陈天授与其母夏三姑如今在山东曹县,并未前来霍山。陈得才此次出征,或许是为了保护孙儿,故意将他留在了相对安全的曹县。”
僧格林沁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陈天授的身份太特殊了——作为陈扶昊的儿子,若能将其擒获,不仅能从精神上打击陈扶昊的势力,日后还可作为要挟的筹码,对清军平定西北的革命军大有裨益。
如今得知陈天授不在霍山,他心中难免有些惋惜,暗道:“可惜了……若能将这枚棋子握在手中,日后北地战局会顺利许多。”
但很快,僧格林沁便调整了情绪,重新振作道:“罢了!陈天授虽不在,可擒得陈得才,也是大功一件!传令下去,让各营做好准备,一旦黄中庸反水,立刻全线压上,务必全歼霍山的太平军,一个不留!同时,派探子密切监视太平军动向,若发现他们有突围迹象,立刻禀报!”
苏克金领命而去,厅堂内只剩下僧格林沁一人。
他望着烛火,眼神逐渐变得锐利——霍山之战,已到了决胜的关键时刻,他绝不能错过这个一举歼灭太平军主力的机会,不仅要为朝廷立下大功,更要向所有人证明,他僧格林沁的骑兵,依旧是清廷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