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伏在一株粗壮的树干后,探着头鬼鬼祟祟,一直远远打量顾青同伍景辉,并未上前。
人影后不远处,还有二人。这二人斜倚于树上的粗干,晃着腿。
“你说那人站那么远,能听见前头几人说话吗?”一人小声道。
“肯定听不到。咱们离他如此近,都不担心他发现咱们。”另一人嘴里叼着不知何处采来的草根,“还好有发现,不然跟着这等不会功夫的普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差。”
“你可别托大。”
……
顾青同伍景辉二人絮絮叨叨,好似眨眼的工夫,船家靠岸了。
“好了,回吧。早些回去,免得干不完活,抢不到好菜好饭。”伍景辉鼻头发酸,不住往回赶顾青,“往后说不定还能见上。你若得空,可以来泸州看看。”
“小的早就听闻,泸州多溶洞,古蔺县山间的溶洞最是出名。小的定会去亲眼见见。”顾青强压下不舍心绪,面带笑意,眸中满是憧憬,“到时候伍大人别舍不得好酒。”
“一言为定!本官必定拿溶洞里藏好的酒招待顾酒人!”一时间,离愁别绪一扫而光,倒是多了几许豪壮洒脱之意。
伍景辉挥着手,示意随从往船上搬行李,顾青立于岸边,目送他们一行。
直到眼前只剩悠悠水波,碧空如洗。
顾青仰头,打量了眼天色,如今有了当初酒方的苗头,是时候加紧试酿当年阿爹试过的酒液了。
见顾青上马,林子里掩着那人,亦快步往一旁路边跑去,好待顾青路过,再远远跟上。
“还跟吗?”最后头树干上一人问道。
“当然继续跟。再等会。”
天色擦黑后,尚酝局值房。
一名酒工寻了沈怀瑾,低声絮叨了几句。
“你是说,他们二人,在渡口边聊了不止一炷香?”沈怀瑾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正是。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那酒工小声揣测道,“您让小的去跟着顾酒人,是不是他……”
“你想多了。他去送伍贡使,本官是知道的。只是近来局势不稳,好些人对咱们尚酝局虎视眈眈,本官担心他路上出什么事,如今安然归来,甚好。”沈怀瑾双手背于身后,“此事你也无需同他提起。”
“大人暗中如此关怀小的们,是小的们的福分。”那酒工恍然大悟,满面崇敬,眉毛微挑,面上攀上几许被当做自己人的兴奋。
“行了,你也回去歇着。明儿学艺时,本官多指点指点你。”沈怀瑾眸色柔和,多看了这酒工几眼,新进尚酝局,果然更好拿捏。
待酒工离去,值房只剩沈怀瑾一人,他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水,右手朝杯盏伸去。他未将杯盏拿起,只是用食指抵在杯盏上沿,缓缓绕将起来。杯中热气腾起,手上洇了不少水汽,他不觉烫,心绪沉入酒方之事,不能自拔。
原以为顾青这小子,会感激自己救了他们几人。谁知他转头就去送伍景辉。
本也该送送,若按顾青所言,伍景辉虽未直接传授勾调之法,好歹拉了顾青一把。
只是他有些不信,顾青琢磨了好几日,没有头绪,伍景辉激励几句,就想通了?
他冷笑几声,双眸眯起,他二人何时这般密切,深夜指点也就罢了,渡口相送,聊什么聊那么久……
伍景辉打泸州来,叶弘文也是泸州人士,难道伍景辉认识叶弘文,认出了顾青?
沈怀瑾心头一颤,就算当真如此,也无妨,伍景辉并未揭露此事,想来是站在顾青这边的。
伍景辉摸到了酱香酒的门道,难道……
顾不得手边有热茶,沈怀瑾腾地起身,双手撑于桌上,险些打翻那杯茶水。
难道他二人聊那么久,是在探讨当年酒方一事?
沈怀瑾不自觉望向值房窗外,顾青回来有些时辰了,不曾来寻自己。
他想瞒着?沈怀瑾眸色深幽,轻哼了声,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
此时此刻,肃正堂内。
“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盯牢了沈怀瑾。这几日他的行踪没什么蹊跷,不过属下发现,他暗中派人盯着顾青顾酒人。”一名禁军单膝跪地,干脆利落,朝乌木长桌后的崔景湛低声回禀。
“他派的人,盯着顾酒人去了何处?”崔景湛眉头一紧,这老狐狸,果然露了马脚。
这禁军遂将渡口边上之事一一道来。
“本使心中有数了。你们继续盯着,一定要盯牢了。”崔景湛一时琢磨不透,摆了摆手,让这禁军退下。
一时间,肃正堂内静得只剩烛台里火星子的动静。崔景湛虚望向厅堂门外,沈怀瑾派人盯着顾青,如今伍景辉同兄长在渡口边上聊了如此之久,沈怀瑾会作何感想?
他为何派人盯着?
崔景湛眉头微挑,想必是为了酒方一事。伍景湛同顾青阿爹是同乡。
崔景湛心里头凉意升起,如此一来,沈怀瑾想必更加忌惮兄长。
兄长如今是怀璧其罪。无论他有没有悟到酒方,都有些骑虎难下。
思前想后,崔景湛想了法子,唤了顾青私下见面。
尚酝局不远处的僻静园子里。
“你是说,沈典御派人暗中跟着我?”顾青瞪大眼,他压住嗓音,额头上皱起几条纹路,“他为何如此……”
“我也不知。兄长,我怀疑沈怀瑾很久了。”崔景湛面色凝重,仔细瞧着顾青,“还有方胜一事。”
崔景湛索性将先前曹永禄所言全盘托出:“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此小事,他懒得搭理,若真是他派人所为,也懒得遮掩。那方胜为何突然出手,值得深思。”
顾青闻言,心下发沉。花席暴毙,沈典御指责是方胜所为,方胜企图纵火,沈典御向来儒雅,连重罚尚酝局众人都舍不得,竟径直夺刀杀了他……
确实蹊跷。
夜风拂过,沙沙作响,一旁枝叶斜映于道边白墙,瞧不真切。
顾青凝神深思,难道沈典御知道些什么?
“倒有几分像是借刀杀人,再杀人灭口。”崔景湛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