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一曲《霓裳羽衣舞》终了,盈盈下拜。殿中众人仿佛刚从一场瑰丽的幻梦中惊醒,犹自沉醉在那倾国倾城的仙姿之中,鸦雀无声,唯有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太子李煜痴痴地望着那抹倩影,眼中是化不开的惆怅与失落,口中无意识地低喃:“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一旁的广平王李俶脸色微变,急忙用眼神制止,李亨这才猛地回神,慌乱地端起酒杯,试图掩饰那几乎要溢出的深情。
就在这寂静的余韵里,殿外忽地传来一声穿透宫墙、豪迈不羁的长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声如洪钟,带着金石之音,瞬间打破了殿内迷离的氛围!
霍无忌心头猛地一跳,搁下酒杯:“殿外何人?”
凤翔节度使郑畋起身,神色复杂:“回王爷,是……翰林待诏李白。叛军围城时,他……曾协助末将鼓舞士气,固守城头。”
“诗仙李白?!”霍无忌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快!快请进来!”
宰相崔仁师脸上堆起谄笑:“王爷说得是!让这狂生为王爷赋诗一首,歌功颂德,传颂千古,岂不美哉?”
殿门大开。一个身影踉跄而入。来人发髻散乱,花白的头发沾着尘土,一身青衫早已污渍斑斑,洗得发白。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粗陶酒壶,醉眼惺忪,脚步虚浮,边走边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前襟。
“将……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他脚步趔趄,几乎扑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兀自含糊地吟唱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哈哈哈!”
笑声癫狂,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嘲讽。
唐王李隆基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个李白,恃才傲物,狂悖无礼,若非其诗名冠绝天下,早该……他强压下心头怒火。
霍无忌看着眼前这潦倒癫狂的“谪仙人”,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也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意气少年,如今却在这金殿之上,以如此不堪的模样出现。才华横溢,却因傲骨难折,不容于这浑浊的庙堂,只能借酒浇愁,将满腹锦绣化作了这醉后的癫狂。
崔仁师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呵斥道:“李白!陛下与一字并肩王在此,还不速速行礼?成何体统!”
李白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又无力地躺倒,他斜睨着崔仁师,咧嘴一笑,醉态可掬却又透着一股睥睨之气:“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哈哈哈!”
“放肆!”崔仁师老脸一沉,厉声斥责。
唐王强忍怒意,挥了挥手,声音冰冷:“罢了!李白,你既来赴宴,便作诗助兴吧!莫要再发酒疯!”
李白闻言,眼中醉意似乎散去一丝,闪过锐利的光芒。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盘腿坐在地上,环顾着满殿华服朱紫、金樽玉馔,又仿佛透过殿宇,看到了城外未散的硝烟与尸骸。他忽然嘿嘿一笑,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凉:
“作诗?好!正好有一首,应景得很!”
众人精神一振,连唐王也暂时压下不快,想听听这诗仙在如此场合能吐出何等珠玉。
只见李白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醉眼陡然清明,声音陡然拔高,清越激昂,字字如金石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武德殿!满堂死寂!
杨贵妃俏脸煞白,羞愤交加,猛地扭过头去,香肩微微颤抖。崔仁师、卢杞等世家重臣勃然变色,指着李白,手指都在哆嗦:
“大胆李白!竟敢……竟敢咒我大唐亡国?!”
“陛下!此獠心怀怨怼,借诗讽喻,大逆不道!臣奏请立斩此狂徒,以正视听!”
“附议!治其欺君罔上、诅咒国祚之罪!”
群情汹汹,矛头直指李白。唐王气得浑身发抖,面红耳赤,拍案而起:“来人!将这狂徒……”
“且慢!”
霍无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愤怒的群臣,最后落在唐王身上,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陛下息怒。李翰林不过酒后吐真言,抑或是……忧国忧民,有感而发?何必与一个醉汉计较言语得失?岂不有损天子气度?”
霍无忌一开口,唐王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满腔怒火硬生生憋了回去。他这才惊觉,此刻这金銮殿上,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并非他这个天子。他颓然坐下,无力地挥挥手:“……拖下去!逐出殿外!”
然而,殿门两侧肃立的飞虎营甲士,如同泥塑木雕,对唐王的命令置若罔闻。空气瞬间凝固,尴尬得令人窒息。
霍无忌轻笑一声,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久闻李诗仙诗才惊世,有‘谪仙’之誉。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诗仙可愿为本王……即兴赋诗一首?” 他的目光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施舍。
李白摇摇晃晃地站起,抹去嘴角的酒渍,眼神锐利地迎向霍无忌的目光,那份狂傲再次浮现:“王爷要诗?我大唐的诗句,多如黄河之水!只是……需借剑一用!”
“好!”霍无忌毫不迟疑,解下腰间佩着的龙渊宝剑,随手一抛。
“锵啷!”
李白精准地接住长剑,手腕一抖,剑鞘激射而出,露出寒光凛冽的剑身!他身形陡然一变,醉态全无,身随剑走,剑光霍霍,竟在殿中舞了起来!清越的吟诵声伴随着凌厉的剑风响起: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洲!”
霍无忌眉头一皱,这首并不是李白的诗句,看来他是想借诗词发泄一下心中愤慨!
剑光一转,如秋水横空: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剑势越来越快,带着一股压抑的悲愤: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
剑尖直指殿外虚空,杀气陡生: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李白越舞越疾,越吟越狂!醉意仿佛化作了滔天的剑气,身形在剑光中若隐若现,脚步看似踉跄,却如游龙般诡异地朝着御座之下的霍无忌逼近!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随着这千古名句吟出,一股森冷的、凝若实质的杀气骤然弥漫整个武德殿!郭嘉羽扇微顿,眼神锐利如鹰;典韦、许褚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手已按上兵刃;李存孝眼神冰冷,李元霸更是放下了手中的羊腿,舔了舔嘴唇,露出嗜血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了那团逼近霍无忌的剑光风暴!只要李白再敢靠近一步,迎接他的必将是雷霆万钧的毁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最后两句吟罢,李白身形猛然定住!手中龙渊剑的剑尖,赫然停在距离霍无忌心口仅仅三步之遥的空中!剑尖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
“大胆!”典韦、许褚如同两道黑色闪电,瞬间扑上,一左一右死死扣住李白持剑的臂膀和肩胛!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臂骨捏碎!龙渊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殿内众人惊得魂飞魄散!唐王更是差点从龙椅上滑下来!杨贵妃掩口惊呼!
霍无忌却依旧端坐如山,甚至嘴角的笑意都未曾改变,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剑锋所指并非自己。他轻轻抬手:“放开他。”
典韦、许褚虽有不甘,却立刻松手退后,但眼神依旧如刀般钉在李白身上。
霍无忌俯身拾起地上的龙渊剑,归入鞘中,目光平静地看着喘息不定、额角渗汗的李白:“诗仙好剑法,好诗才。只是……”他顿了顿,“方才所吟,皆是千古绝唱,却不知哪一首……是专为本王而作?”
李白揉着被捏痛的手臂,直视霍无忌,眼神复杂,有傲然,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朗声道:“王爷威震寰宇,功业赫赫,非千古帝王可比!李白才疏学浅,胸中沟壑,实难觅得足以匹配王爷的诗句!”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是诗仙的傲骨!是看不上他霍无忌!
殿内气氛再次降至冰点。崔仁师等人眼中露出幸灾乐祸。
霍无忌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竟无半分怒意:“哈哈哈!好!好一个‘胸中沟壑难觅匹配’!无妨!诗仙风骨,本王今日算是领教了。能见诗仙一面,听此绝唱,已是此行幸事!来人,送李诗仙下去好生歇息,莫要怠慢!”
两名飞虎营军士上前,半搀半扶地将李白带离大殿。李白踉跄而行,背影在辉煌灯火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萧索孤寂。
凤翔节度使郑畋盯着李白消失的殿门方向,心中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