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会。
两地官员齐聚长安人民镇府。
主要的目的还是今年有什么政策。
以及如何落实。
大汉幅员辽阔,国土极盛。
陆沉舟采用了两京制度。
地方分级管理而实行的区域划分。
长安作为京城,江南作为陪都。
原本是打算采用东都洛阳。
可距离相近,白行简又极力推辞。
江南道尚书令之位就落到了崔衍的身上。
只有每年的朝会议事,陆沉舟才会亲自出面。
“客套话我就不说了。”
他翻开各州的报告,仔细地看了一眼。
“三大工程,强国之本。”
“九年义务教育得以实施。”
“今年的大汉是时候进行电力和沥青路的推广。”
“各州一级行政官员必须要安装电话,有什么事情能方便汇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沥青公路是个长久的工程。”
“也不能急于一时。”
各州官员眉头舒展。
这样一来,他们的沟通就更为快捷。
手摇电话线目前只在洛阳和长安之间流通。
这几年工部的实地勘察,加上在长安洛阳的两地推广。
刚落实的那时候,工程刚启动就遭遇百姓阻挠。
工部侍郎面露难色。
“大人,百姓们都说这黑乎乎的玩意不吉利,怕是...”
“怕是什么?”陆沉舟眉头微蹙。
“说是会断了地气,惊扰了地下的祖宗。”
工部侍郎压低声音。
“昨儿个夜里,已经有人往工地扔死鸡死狗了。”
工部尚书谢怀玉握紧了手中的图纸。
这已不是第一次遇到阻力。
上月架设电线杆时。
几个村庄的百姓集体阻拦,声称那些高耸的铁杆会勾走人的魂魄。
最后还是长安镇府下了一道榜文。
说电线杆顶能镇宅辟邪,风波才勉强平息。
“不必理会。”
谢怀玉沉声道:“大汉改革,耽搁不得。”
“若有人阻拦,就说这是总统的意思。”
工人们开始将滚烫的沥青倾倒在地上,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谢怀玉看着那黑亮的液体在路面上缓缓铺开。
被特制的木刮板推成平整的一片。
据说这来自西域的技术。
能让道路百年不坏。
雨天不泥泞,晴天不扬尘。
正当工程进行到一半,一阵喧哗声从远处传来。
谢怀玉抬头,看见数十个百姓手持农具向工地涌来。
为首的是一名白发老者,身着儒生长衫,显然是村里的塾师。
“停下!快停下!”
老者挥舞着手中的拐杖:“你们这是在破坏风水!”
工人们面面相觑,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谢怀玉整了整衣冠,大步迎上前去。
“老丈何出此言?”
他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威严。
老者用拐杖重重戳地。
“这黑漆漆的东西铺在路上,断了地脉,坏了风水。”
“我们村子今后还怎么安居乐业?”
“去年李家庄修了这种路,当年就遭了蝗灾。”
谢怀玉心中暗叹。
这些日子,类似的谣言他已听了无数遍。
电线杆招雷劈,电厂冒的黑烟是妖气。
现在连沥青路也成了灾祸的象征。
“老丈有所不知。”
谢怀玉耐心解释:“这沥青路乃西域进贡的秘方。”
“防水防尘,利国利民。”
“至于李家庄的旱灾,实是天时不正,与道路无关。”
“胡说!”
老者身后一个壮汉吼道。
“我亲眼看见你们往地下埋铁管子,那分明是在作法。”
谢怀玉一怔,随即明白对方说的是地下电缆。
他正欲解释,人群中突然飞出一块石头,砸在刚铺好的沥青上,溅起几滴黑浆。
“保护大人!”
随行的衙役立刻拔刀。
谢怀玉抬手制止,深吸一口气。
“诸位,我乃工部尚书谢怀玉。”
“奉大总统之命修筑此路。”
“若有人阻挠,便是抗旨不遵。”
这话一出,人群稍稍安静了些,但不满的情绪仍在发酵。
谢怀玉知道,单靠官威压制并非长久之计。
他忽然灵机一动。
“老丈既然通晓风水,可愿随本官一观这沥青路的神奇之处?”
老者狐疑地看着他,终究抵不过好奇心。
谢怀玉从衙役手中取过保温瓶,倒出茶水在沥青路上。
“请看。”
他指着水珠:“这路面密不透水,正合藏风聚气的风水要诀。”
“且路面平整如镜,象征家宅平安,事业顺遂。”
老者俯身观察,神色渐渐缓和。
谢怀玉继续道。
“不瞒老丈,这沥青配方中加入了朱砂、雄黄等辟邪之物。”
“是经过钦天司正亲自开光的。”
这当然是临时编造的谎言。
但对付迷信,有时只能用迷信的方法。
老者的表情明显松动。
转身对村民们说了几句,人群中的敌意消退了不少。
“既如此。”
老者最终妥协:“还请大人在村口立一块泰山石敢当,以镇四方。”
“这是自然。”谢怀玉微笑应允。
心中却想着今晚又要熬夜修改奏折,申请额外的石料经费。
风波暂平,工程得以继续。
草原北境的一处山谷。
一支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无声涌动。
铁甲在残月下泛着冷光
而远处被他们屠戮的村庄被大火覆盖。
夜风割过北疆莽莽荒原。
卷起碎石与枯草,呜咽盘旋于空旷天际。
元长拓勒住缰绳。
望向远处汉家边关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
他抽出腰间弯刀,刀身映着血色,一道细微的缺口清晰可见。
那是他父亲当年与汉将交锋时留下的耻辱印记。
一面巨大的虎头纛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他猛地将刀尖指向南方。
“勇士们!”
“马蹄踏处,寸草不留。”
身后死寂的黑色潮水骤然沸腾,无数弯刀反射着冷冽的月光。
轰然的马蹄声瞬间撕裂天地,踏碎荒原的寂静。
汉军边塞,残阳如血。
李高驻马于一处高坡。
沉重的环首刀随意挂在鞍侧。
他曾是参加草原之战的老兵。
因为战场受伤不宜长途跋涉。
陆沉舟决定把一些不愿意回去的士兵留下。
而李高的家中亲人,均在旱灾中死亡。
孤身一人的他选择了留在草原,成家立业,镇守边疆。
他身后的队伍的士兵,皆是如此。
日复一日重复着巡逻的职责。
马蹄踏在坚硬冻土上的沉闷回响。
以及铁甲残片偶尔碰撞的叮当,在死寂的旷野中格外刺耳。
这便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枯燥无味。
但是大汉的和平,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
才得以更加美好。
“将军!”
“前方有烟!”
一名士兵忽然指向北方天际。
李高猛地抬头,顺着士兵颤抖的手指望去。
远处低垂的天幕下,一股浓黑粘稠的烟柱直直升起。
那不是寻常的炊烟,而是——狼烟。
李高的心骤然沉入冰冷的谷底。
牙关紧咬,腮边肌肉绷紧如铁石。
他猛地一夹马腹。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出。
嘶哑的军令在风中炸开。
“孤狼堡方向!”
“有敌袭!你们几个跟我支援!”
“小六,马上回营地汇报节度使。”
“快!”
残阳将最后一点余烬。
泼洒在孤狼堡残破的土墙上。
断壁残垣间,黑烟裹挟着火星疯狂扭动。
堡内已是一片炼狱。
断肢残躯散落各处,幸存的百姓蜷缩在角落。
惊恐的呜咽被北魏骑兵肆意的狂笑声彻底淹没。
一个百夫长狞笑着,从倒塌的土墙后拖出一个襁褓。
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
在死寂与喧嚣的缝隙中尖锐地穿透出来。
百夫长高高举起弯刀。
刀锋反射着跳跃的火光,映出他扭曲兴奋的脸。
“贼子安敢!”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撕裂了堡内的喧嚣。
李高如天神突降,撞破弥漫的烟尘。
一人一骑,卷着凛冽的朔风冲入堡门。
弓弦震响。
一支狼牙箭带着刺耳的尖啸。
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匈奴百夫长高举弯刀的手腕。
弯刀当啷坠地。
婴儿的啼哭更加凄厉。
那百夫长惨嚎着捂住手腕,惊怒交加地望向闯入者。
李高勒马,环首刀已然在手。
刀尖直指堡内惊愕的匈奴兵,声音如金铁交鸣。
“大汉李高在此!魏狗受死!”
他身后数十名汉军骑兵也怒吼着冲入堡门。
残破的刀枪组成一道单薄却决绝的血肉堤坝。
挡在了幸存的百姓与屠刀之间。
元长拓策马,从浓烟深处缓缓踱出。
整理了有些散乱的衣衫,嘴角那抹弧度带着一股玩味。
冰冷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钉在李高身上。
“李高?”
元长拓的汉话非常标准。
目光扫过李高身后的士兵,轻蔑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很好!”
“用你的人头,正好祭奠我父王的弯刀!”
他猛地挥手。
北魏骑兵的冲锋号角凄厉响起。
铁蹄践踏着余烬和血泥,卷起黑色的烟尘。
弯刀组成的死亡之林,瞬间压向汉军单薄的阵列。
李高眼中毫无惧色。
“结阵!死战不退!”
环首刀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迎向那汹涌而至的黑色狂潮。
刀锋与刀锋凶狠碰撞。
发出刺耳的刮擦与断裂声,火星四溅。
李高如同磐石,死死钉在阵线最前端。
环首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千钧之力。
沉重而精准。
一个又一个北魏骑兵在他面前栽落马下。
然而,黑色的潮水无穷无尽。
一名北魏骑兵的弯刀突破了李高身侧亲兵的格挡。
狠狠劈在李高的左肩甲上。
甲叶碎裂,鲜血瞬间染红战袍。
李高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几乎坠马。
却猛地咬牙,反手一刀将偷袭者斩落。
环首刀上的缺口又添一道。
血珠顺着刀身的血槽蜿蜒流下,滴落在滚烫的草原上。
“将军!”
亲兵目眦欲裂,想靠拢支援。
却被更多的敌人死死缠住。
元长拓在阵后冷眼旁观,嘴角的狞笑愈发残酷。
他看到那面残破的“李”字将旗。
在混乱的厮杀中摇摇欲坠。
如同汉军最后一点微弱的脉搏。
胜利的滋味,似乎已近在唇齿之间。
“顶住!”
“兄弟们!”
李高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
在乱军之中回荡。
“保护百姓!”
环首刀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看到身边最后一个老兵,被数柄弯刀同时刺穿胸膛。
口中喷着血沫,却仍死死抱住敌人的腿,直至被乱刀砍倒。
李高眺望了一眼南方。
扭头看向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妇孺老人。
“将军,恕李高无能。”
言罢。
他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冲向了潮水般的敌军。
寒风卷过死寂的战场。
呜咽着掠过焦黑的断木和冰冷的尸体。
残破的甲胄、断裂的兵刃、凝固的血泊。
还有那具小小的、染血的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