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大堂的青砖地泛着冷意,宋明允的皂靴碾过碎茶盏的瓷片,发出“咔啦”一声。
值堂小衙役的喉结上下滚动,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青蛙:“宋……宋大人?您、您不是……”
“我诈尸了。”宋明允把拂尘往臂弯里一搭,目光扫过堂下缩成鹌鹑的官员们。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檐角铜铃的脆响——这戏码他昨夜在书房对着铜镜练了三回,要的就是这股子“活阎罗还阳”的威慑力。
周副侍郎的官服前襟湿了一片,也不知是汗还是吓尿的。
他扶着柱子往阴影里挪,却被宋明允的目光钉在原地:“周大人,昨日你在吏部酒局上说‘宋某坠崖尸骨无存’,今日见着活的,可是要改改口?”
话音未落,礼部员外郎“咚”地栽倒,脑门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邦”的一声。
张老三搓着巴掌凑过来:“大人,这老东西昏了?小的这就叫稳婆来掐人中——”
“且慢。”宋明允弯腰捡起那封密信,指尖在“陛下默许”四个字上重重一按,“把人抬到偏厅,让稳婆看着。”他提高声音,尾音带着点戏腔的拖长,“今日在场的,一个都别走。”
张老三立刻扯着嗓子喊:“衙役们听令!把堂门闩死!王二麻子带两队守前后院,李狗剩把偏厅暖炉烧旺——”话音未落,几个文官已经往门口挤,官帽歪在脑后,朝珠散了一地。
“刘大人这是要急着给家里报丧?”宋明允似笑非笑,“昨日你还说要给我立生祠,今日倒急着跑路?”那刘大人被戳穿,扶着门框直喘气,官靴后跟卡在门槛缝里,活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
直到最后一个官员被“请”进偏厅,张老三才擦着汗凑过来:“大人,这招‘诈尸’绝了!小的昨日在山神庙装鬼哭,您倒好,直接演活了阎罗——”
“嘘。”宋明允指节敲了敲腰间银铃,“午时三刻,该收网了。”
日头刚过午,顺天府后门就传来马蹄声。
陆沉掀开门帘进来时,玄色披风还沾着城外的雪粒子,腰间悬着的铁尺滴着水——也不知是化雪还是人血。
“周侍郎跑了。”他言简意赅。
宋明允正用银勺搅着茶盏里的枸杞,闻言手一顿:“跑了?”
“又没跑成。”陆沉从怀里摸出个半旧的银壶,壶身还带着体温,“他带着两箱金叶子出的城,被属下截在广渠门。”
银壶被搁在案上,宋明允抽了抽鼻子——有股子苦杏仁味。
他用银勺挑开壶塞,勺尖刚沾到残液就泛起黑锈。
“鹤顶红兑了曼陀罗,和上个月我酒里的毒一样。”他捏着壶底晃了晃,“好个周侍郎,怕我活着指认他,倒急着去灭口。”
“大人要审?”陆沉手按刀柄。
“审什么?”宋明允突然笑了,“他现在是刑部的人了。”
阿秀抱着个桐木箱撞进来时,发辫上的红绳都散了:“大人!周府地窖翻出这箱子!您看——”她掀开箱盖,霉味混着墨香扑出来,最上面一卷的封皮写着“影卫戊字柒号密档”。
宋明允随便抽了一卷,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靖安王庶子陈九斤,现居沧州城东三十里破庙”“前朝太子遗孤郑氏女,乳名阿桃,寄养于应天府绣娘李氏处”。
他指尖微颤——这些名字,他在系统给的“历史碎片”里见过。
“阿秀,把这些抄三份。”他合上箱子时故意弄出动静,“一份送大理寺,一份送都察院,最后一份……”他压低声音,“烧半页,埋在后院老槐树下。”
阿秀眼睛亮了:“大人是要……”
“引鱼。”宋明允指节敲了敲箱盖,“周侍郎这种小鱼,背后还有吃人的鲨鱼。”
暮色漫进顺天府时,周副侍郎被押往刑部大牢的消息已经传遍九门。
宋明允站在狱卒必经的连廊下,听着差役们交头接耳:“听说周侍郎嘴里含着皇帝的赦罪诏书?”“嘘!你活腻了?”
他摸出怀里的密信,月光透过廊下灯笼照在“默许”二字上,像两滴凝固的血。
深夜的后院井边结了层薄冰,宋明允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
他望着井里的月亮,突然听见翅膀扑棱声——一只黑鸦从东墙飞过来,爪子上系着块黄绢。
黑鸦落在井栏上,歪着脑袋看他,爪子一松,黄绢“啪嗒”掉进他掌心。
宋明允捏着绢角的手顿了顿。
他能闻到绢上淡淡的沉水香——这是那位“隐于朝”的老阁老常用的香。
月光爬上他的眉梢时,他终于展开黄绢。
绢上只有一行小楷,墨迹未干:“陛下要的是棋局,不是棋子。”
黑鸦突然振翅飞走,带起的风掀动宋明允的衣角。
他望着黑鸦消失的方向,把黄绢重新折好,塞进贴胸的衣襟里。
井里的月亮碎了,像被人投了块石子。
他摸了摸腰间的银铃,铃舌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看来,这局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