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州,承天运河之上。
四十艘满载粮草辎重的货船艰难逆流,水手挥洒热汗,全力踩动踏板,转轴机关迅速滚动,带动排排木叶轮桨齐收齐放。
“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洪景见到沈白楼神色凝重,心也随之提起。
一旁的洪秀虎左右观望,突然身形怔愣,望向北方。
北面河畔,正有数百骑兵烟尘滚滚而来。
但见对方打出了赤色金乌旗,神情迅速转危为安道:“有援兵来了!”
“太好了!”
洪景也是长舒一口气。
眼下距离玉壶关仅三十几里,又有援军沿岸护航,此行押运可谓十拿九稳。
“将辎重船只全部靠岸!”
沈白楼眉眼一凛,发号施令道。
他已注意到丛林升起烟尘,伏兵要从两岸包夹而出了!
赶来护航的骑兵见到密林传出的动静,立刻转而扑向伏兵!
未有几时红蛮伏兵已从密林杀出,数面龙纹大旗高高竖起,马蹄声震天动地!
左岸冲出上千轻骑,发出刺耳的高呼怪叫声,犹如嘈杂的川流,汇向援军五六百骑。
“我家都尉让尔等全力突围!他拼上性命,也会为你们拖住左岸红蛮军!”
援军之中,分出数骑赶到岸边,高声传信。
而那头,两军已然对垒!
“来不及了!”
沈白楼伸手感受风向。
“逆风,逆流,船只又满载辎重,就算他们能拖上一个时辰,也无法冲出包夹!”
而右岸的红蛮轻骑已经贴近岸边,不断射出箭矢滋扰运船。
红蛮军所用长弓,都为十石大弓,有效射程足有三百步,除非运船紧贴另一侧,才能勉强脱离一方的有效射程。
但谁都知道,鹤州轻骑面对红蛮轻骑时,本就不是敌手,而援兵仅有五六百骑,左岸光是红蛮军就有上千骑,同时还指挥了一支千人的仆从军,两千对五百,己方援军甚至连一个时辰也无法争取!
“沈兄弟,与其靠岸死战,全力突围或有一线生机啊……”
洪秀虎面对这种绝境,已是彻底乱了分寸。
沈白楼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扯到面前,沉声怒道:“要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洪景闻言心下也知此行凶多吉少,但想起云华县经历的种种,心中又对沈白楼生出期望,当即不再犹豫,大声吼道:“快靠岸!”
此时若不趁机布防,等到红蛮大军杀来,左右夹攻之下,等待他们这些人的下场就只剩下沉河喂鱼!
四十艘船只缓缓贴近左岸,停止后,迅速下放船梯。
“所有队正听令!”
沈白楼率先下船,振臂一呼。
“在!”
云华县出身的武备虽有恐慌,但由于对沈白楼坚信不疑,很快调整心态齐齐站出。
余下府兵则都是面如死灰。
今日之战,实力悬殊之大,无异于以卵击石。
没有人知道沈白楼下一步究竟要干什么。
“给我将船上所有战车卸下,沿岸布阵!”
语毕,沈白楼转身望向洪秀虎与洪景:“你们的人也要全力配合,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今日绝境,本无生路,就由我来给你们凿出一条活路!”
在沈白楼镇定自若的指挥下,军心稍定,麾下士兵与漕帮水手相互配合,迅速开始设防。
而远处的对阵,己方骑兵很快被冲散,溃败之势立显!
不少骑兵见到船只靠岸后,只能朝这边撤退汇合。
“押运官是何人?为何不趁机突围!”
率先奔来的将官前胸甲胄已被钝器击碎,头盔也已不翼而飞,此际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此时岸边已推下五六十架鬼骨战车,在沈白楼的指挥下,围绕河岸,呈现出半圆弧形。
“为什么贻误我等舍生创造的良机!?押运官到底是何人?其罪当诛也!尔等也都该死!”
那都尉看着身后追来的仅存十数骑,红着眼发出沙哑的怒吼。
不少将士停下脚步,面对现场最大的军官的声讨,都是手足无措。
“不必理他!将床弩也给我搬下去!”
沈白楼厉声打断众人的怯懦。
“你便是此行押运官,竖子当斩!”
那都尉气急,拔出腰刀就要向前。
沈白楼同时拔出腰刀,与其对峙,沉声道:“你还不去收拢残兵登船,是想全军覆没吗?”
此言一出,对方愣上一愣,再回头,红蛮大军已经朝这方奔袭杀来。
“登船!”
迫于形势,他只能收拢余下十数骑,退去船上。
沈白楼迅速让人将数十张床弩藏于阵中。
“沈兄弟,你又不事先问我,我们空有床弩,此行却没押运特制重箭,又能如何呢?”
洪秀虎见到沈白楼搬下床弩,方才反应过来,发出绝望的悲鸣。
“矛兵将长矛取来!”
沈白楼将一直两丈长矛放在手中,折成两截,将其当成箭矢装上弓弦,余下人见到刚好合适,也都立刻效仿。
此阵乃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创下的却月阵!
他曾设此阵,以两千步卒,大破三万骑兵!
但因阵法所需的条件过于苛刻,后世无人能够效仿。
今日沈白楼所面临的局面,则正好凑齐了此阵的所有条件,便以三百步卒,大破红蛮两千轻骑!
“先以手弩迎射!”
沈白楼号令麾下士卒,装填手弩。
红蛮骑兵已扫平残余,调转马头冲杀至千步内,只待逼近三百步,便会千弓齐发!
沈白楼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诱敌深入。
“放!”
手弩装填完毕后,沈白楼大呼一声。
数百弩矢疾射而出,但普通手弩的射程只有百步,箭支还未靠近红蛮大军,便轻飘飘落在百步之外。
见状领兵的红蛮千户嗤笑一声,搭弓上弦。
轻骑不比重骑,冲阵无疑是自寻死路,军队轻骑的打法就是逼近射程之内,射杀一波,再度迂回,让步卒追不上,有力无处使,只能不断被消耗,直至崩溃瓦解。
待到三百步后,红蛮两千轻骑抛出遮天蔽日的箭矢,射向却月阵中。
但士兵在对方进入射程后,都已藏入鬼骨战车壁垒之中,无法造成有效杀伤。
一波乱射后,待到对方迂回之际,沈白楼取出千石骨弓,拉至满弦,一箭洞穿数骑。
红蛮千户见状回头一瞥,只见一位身披银甲的少年校尉,神态自若,正站于鬼骨战车之上,使得一张大力神弓,每出一箭都能在七八百步外洞穿数人,且专挑红蛮军下手,屠之如同牛羊!
他当即勃然大怒!
自红蛮与阎家开战以来,红蛮轻骑战果傲人,从来都是以一当十,所向披靡,何时受过这等鸟气?
“给我杀上去,屠光周人!”
两千对三百,便是踩也足以踩死这群如同绵羊般羸弱的周人。
红蛮千户率先放下长弓,取出流星锤,身后两千轻骑也不再骑射,大军如同天地卷轴,乌泱泱朝着河岸边的阵地奔雷滚滚而来。
挺进五百步!
手持铁锤,等候命令的士兵们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却见沈白楼冷冷看着,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双目灼灼,闪烁出异彩。
却月阵的微妙,就在于对方越是靠近,杀伤越是恐怖。
三百步!
“大人……”
陆九等人再看一眼沈白楼,已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一百步!
如同雕塑般静止的沈白楼终于有了动作,他抬手一挥:“放!”
语毕,陆九、陈铁山等数十人齐齐挥动铁锤,用力砸在床弩的激发槽上,将藏在却月阵中的所有床弩同一时间全部激发!
“嘣!嘣!嘣!嘣!嘣!”
火星四溅的同时,数十长矛呈现扇形,从床弩中疾射而出。
弓弦因为巨大的张力,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
红蛮军已近在咫尺,面对万斤床弩射出的长矛,红蛮千户瞳孔剧烈收缩。
而此时再想躲闪,却是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