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妃礼的礼乐刚歇,安陵容便由锦绣与掌事嬷嬷芳仪一左一右扶着,快步往御花园赶。
今日是双重喜典,封妃礼毕,六阿哥弘礼的满月宴已按皇上特旨铺开,御花园中红毡铺地,宫灯高悬,海棠与玉兰交相辉映,花香混着御膳的香气,热闹得紧。
“娘娘慢些,青石板沾了晨露,仔细脚下。”芳仪姑姑扶着她的手肘,语气恭敬又稳妥。
这位姑姑是内务府按妃位规制调来的,早年曾在宫外教导过安陵容新,性子沉稳,是眼下能放心用的人。
安陵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园中景致,轻声道:“皇上倒是体恤,允了在御花园办宴。”
“只是这般排场,倒让人不敢松懈。”
六阿哥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位皇子,又恰逢时疫初平,皇上本就想借这场宴彰显国运昌隆。
起初只邀了近支宗亲与军机大臣家眷,没成想宫外的皇亲国戚闻讯,纷纷递折恳请入宫道贺。
皇上龙颜大悦,却也怕人多杂乱失了雅兴,便让内务府仔细筛选,最终只允了顺承郡王、庄亲王等几位位份尊贵的宗亲携家眷入宫,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锦绣在旁补充:“娘娘放心,内务府早把位次排好了,宗亲在前,命妇在侧,不会乱了规矩。”
“方才奴才瞧见,顺承郡王带着侧妃已到了,正在暖阁外候着。”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宴会场中央的暖阁外。
暖阁内,乳母正抱着六阿哥轻轻哄着,见安陵容进来,连忙屈膝行礼:“奴才给谨妃娘娘请安,六阿哥方才醒了片刻,这会儿又睡熟了。”
安陵容俯身,轻轻拨开襁褓一角,见阿哥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方才放下心来,抬手碰了碰他柔软的小脸颊,温声道:“辛苦你了。”
说着,她抬眼给身后的雪松递了个眼神——雪松立刻会意,悄悄往乳母身边站了站,目光始终落在襁褓上。
倒不是防备芳仪姑姑,只是六阿哥是她的根基,容不得半分闪失。
芳仪姑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言,只低声道:“娘娘,吉时快到了,剃胎发的嬷嬷已在候着了。”
不多时,钦天监的太监高声唱喏:“吉时到,恭请六阿哥行剃胎发礼!”
御用剃发嬷嬷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后,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前,盘中放着一把银质剃刀、一方素色锦帕、一小罐艾草精油。
这剃刀是内务府特制的,刃口打磨得光滑无锋,艾草精油则是用来滋润头皮的,生怕伤了皇子娇嫩的肌肤。
嬷嬷先用艾草水净手,又取精油轻轻抹在六阿哥的胎发上,揉搓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动手,只剃去头顶少许胎发,动作轻柔得几乎听不到声响。三下五除二剃去胎发,将那细软的毛发收入锦袋,盛入描金漆盒——这是要交由内务府封存的,算是皇子落地的第一份念想。
“这嬷嬷的手艺真叫一个地道,”顺承郡王站在暖阁外,低声对身旁的侧妃道,“皇家的规矩就是周全,这胎发剃得讲究,往后阿哥定能平安顺遂,聪明康健。”
侧妃连忙附和:“王爷说得是。”
“六阿哥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位麟儿,又是时疫平定后得的,本就带着吉兆,如今仪式这般周全,往后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礼成——”赞礼官高声唱喏,安陵容这才在锦绣等人搀扶下,缓步走出暖阁。
她已换了一身杏黄色织锦吉服,上面绣着暗地龙蟒纹,虽不及正红吉服张扬,却更显端庄。
头上梳着大拉翅,只簪了三支点翠凤钗,左右各一支衔珠流苏,正中央是支累丝点翠凤穿牡丹簪,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耳坠是皇上新赏的东珠,圆润光洁,手腕上一对羊脂玉镯,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叮咚声,衬得她本就秀美的脸庞愈发清丽。
这一身装扮,既合妃位规制,又不似华妃那般满身金翠,倒显出几分“谨”字的妥帖来。
这一身装扮,没有堆砌的华贵,却处处透着精致妥帖。
杏黄色衬得她肤色莹润如瓷,眉眼间的温婉中,又添了几分高位妃嫔的端庄气度。
先前不少宗亲是第一次见这位新晋的谨妃,此刻纷纷侧目打量,低声议论起来。
镶黄旗的那拉夫人悄悄对身旁的科尔沁福晋道:“这位谨妃娘娘,瞧着倒比画像上还俊,一身气度也稳妥,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福晋点头应道:“能在皇上跟前得脸,又诞下皇子,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你瞧她那步姿,既不疾也不缓,身上的玉镯响动都透着规矩,可见是个精细人。”
剃发礼毕完成后,御花园的宴席便按规制开席。
宗亲命妇们按品级分坐两侧,桌上早已摆满了内务府预备的丰盛菜肴:奶白的长寿面卧着荷包蛋,寓意六阿哥福寿绵长;
色泽红亮的红烧鱼完整摆盘,象征富贵有余;
还有莲子羹、百子糕、翡翠烧卖等,件件菜式都透着吉祥寓意,精致得让人不忍下筷。
安陵容刚落座,宗亲命妇们便陆续起身致贺,手中皆捧着精心准备的贺礼。
顺承郡王侧福晋身着石青色绣缠枝牡丹旗装,率先起身,由侍女搀扶着缓步上前。
在安陵容面前三尺外屈膝行礼,双手高捧锦盒过额:“谨妃娘娘圣安,臣妇恭贺六阿哥满月之喜,愿阿哥凤章龙姿,茁壮成长。”
她将锦盒递向锦绣,笑容温婉:“这是臣妇闭门半月亲手绣制的‘头尾’礼,一顶虎头帽缀着东珠穗子,一双虎头鞋纳了千层底。“”
“还有一身百子千孙纹小夹袄,针脚里都是臣妇的祈福,愿阿哥无灾无难,顺遂平安。”
安陵容端坐椅上,微微颔首回礼,目光掠过锦盒上精致的缠枝纹,温声道:“顺侧福晋有心了,亲手绣制的物件最是珍贵,满含心意。”
“锦绣,替六阿哥收下这份福气,记着回赏。”
锦绣躬身应是,接过锦盒时特意留意,见虎头帽上的虎目用赤金绣成,鞋头缀着细小珍珠,果然是费心之作。
顺承郡王侧福晋刚退下,庄亲王福晋便携着侍女上前。
她穿着绛红色织金吉服,头戴点翠嵌红宝石簪,手中捧着一个梨花木嵌螺钿的雕花木盒,行礼时气度雍容:“娘娘万安,臣妇贺六阿哥弥月之喜。”
“这是先帝爷潜邸时便有的羊脂玉长命锁,传了这些年,玉性愈发温润。”
说着便亲手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明黄色绒布,一枚羊脂玉锁静静卧着,莹白通透如凝脂,上面用阴刻手法雕着福禄寿喜四字,边缘饰以缠枝莲纹,古朴中透着贵重。
“愿这玉锁能为阿哥锁住福寿,护佑他长命百岁,顺遂一生。”
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惊喜,连忙起身半步,颔首道:“福晋厚爱,这般贵重的传家之物,六阿哥实在受之有愧。”
她示意芳仪姑姑上前接过,语气愈发谦和,“臣妾替六阿哥谢过福晋,改日定带阿哥到府中回谢,不敢辜负这份厚谊。”
庄亲王福晋笑道:“娘娘说笑了,阿哥是皇家麟儿,能得他收下,是这玉锁的福气。”说罢躬身退至一旁。
正此时,人群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伴着侍女们低声的避让声。
安陵容抬眼望去,心头一暖——竟是她的母亲林秀。
今日林秀穿着一身安陵容特意为她预备的石青色绣兰纹旗装,领口袖口滚着银线,头上戴着点翠嵌珍珠簪,耳坠是成色上好的南珠,手上还戴着一对羊脂玉镯。
她在宫中住了月余,经嬷嬷指点,举止间早已没了往日的局促,步态沉稳,气度端庄,竟与周遭的命妇们别无二致。
林秀走到近前,依着宫规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利落:“臣妇林氏,恭贺六阿哥满月之喜,恭祝娘娘荣宠绵长,凤体康健。”
她身后的嬷嬷连忙上前,将一个描金漆锦盒递到锦绣手中。
“这是尚在府中时,便预备下的头尾礼,一套云锦织金襁褓,还有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小手镯。”
林秀的声音温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襁褓上,满是慈爱,“愿阿哥平安康健,日后前程似锦,不辜负娘娘的栽培与皇上的恩宠。”
安陵容闻言,心中一阵温热。
她自然认得,这云锦襁褓是江南贡品,赤金手镯的红宝石亦是上等成色,母亲定是耗费了不少心血与积蓄才备好的。
宫中人多眼杂,不便多言,她只深深看了母亲一眼,微微点头,柔声道:“母亲有心了,快些入座歇息,不必多礼。”
林秀会意,屈膝应是,便在侍女引导下退到命妇席的末位坐下,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全然不见往日的拘谨。
周围几位命妇见她气度不俗,又听闻是谨妃生母,纷纷投来友善的目光,低声寒暄问好。
随后,宫中各位妃嫔陆续上前献礼。
齐妃穿着桃红色吉服,送来一串紫檀木佛珠,笑道:“谨妹妹,这佛珠是高僧开过光的,愿六阿哥福寿绵长。”
安陵容起身回礼:“多谢齐姐姐厚爱,六阿哥能得姐姐惦记,是他的福气。”
一直与安陵容交好的夏冬春,此刻也笑着上前,手中捧着一个青釉描金小盒,语气热络却不失礼数:“谨姐姐,恭喜你封妃又得麟儿!”
“这是我托人从江南寻来的蚕桑软缎,亲手缝了件小肚兜,上面绣了麒麟送子的吉祥纹样,愿六阿哥聪明康健,福气满满。”
安陵容见她神色真挚,心中暖意更甚,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冬春妹妹有心了,你素来性子爽朗,没想到针线活这般细致。”
“这份礼物我替六阿哥收下,往后咱们姐妹还要多互相照拂。”
夏冬春笑得眉眼弯弯:“姐姐说的是,能看着姐姐得偿所愿,我打心底里高兴。”说罢躬身退下。
低位份的嫔妃们也各有孝敬,有送银质长命锁的,有送绣着吉祥纹饰小披风的,还有送玉石平安扣的,件件都透着吉祥寓意。
安陵容从容应对,或颔首致谢,或温言回应,举止得体,既不失妃位的端庄,又带着几分温和,引得宗亲命妇们暗自称赞。
待最后一位嫔妃退下,安陵容正想端茶润喉,稍作歇息,却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尖细嗓音从御花园入口处传来:“皇上驾到——”
竟是苏培盛的声音!
安陵容心中一惊,连忙起身整了整吉服的裙摆,与在场众人一同望向入口。
只见皇上身着明黄色龙袍,腰束玉带,头戴东珠冠,在苏培盛等人的簇拥下缓步走来,神色愉悦。
“臣等(臣妾)恭迎皇上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连忙齐齐跪倒在地,声音整齐洪亮。
皇上抬手道:“平身吧,今日是六阿哥满月之喜,不必拘礼。”
“谢皇上!”众人起身,纷纷退至两侧,目光敬畏地望着他。
皇上径直走到上首预留的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安陵容身上,见她装扮得体,神色端庄,微微颔首。
随后他对身旁的苏培盛摆了摆手,沉声道:“传旨。”
苏培盛连忙躬身应是,展开手中的明黄色圣旨,高声唱喝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六阿哥弘礼弥月之喜,天降祥瑞,朕心甚慰。”
“特赐六阿哥黄金百两、东珠一串、和田玉如意一柄、云锦十匹;谨妃安氏,淑慎端良,诞育麟儿有功,特赐赤金镶宝首饰一套、紫檀木梳妆匣一具、银五百两,钦此!”
安陵容连忙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臣妾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宗亲命妇们见状,纷纷面露艳羡之色,低声议论着皇上的厚爱。
苏培盛将圣旨递到芳仪姑姑手中,又笑着补充道:“皇上还说,瞧着六阿哥精神头好,日后定是个聪慧康健的,改日得空,还要亲自教导呢。”
安陵容心中愈发激荡,叩首道:“皇上厚爱,臣妾代六阿哥谢皇上恩典,定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