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赫尔海姆失去了常规的意义。
没有昼夜交替,只有那永恒不变的光线。
阿米娅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力量的恢复远比身体更慢。
那股温和却无处不在的压制力,如同沉入深海,让她调动源石技艺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尝试都像是要在凝胶中挥拳,耗尽心力却收效甚微。
她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安静,观察着海拉,也观察着这个“巢穴”。
海拉几乎是寸步不离。
她像一尊苍白的守护雕像,蜷在平台边,目光几乎黏在阿米娅身上。
她会因为阿米娅一个微小的翻身而紧张,会因为阿米娅一次轻微的咳嗽而立刻凑近,红色瞳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切。
她还会低声絮语,对着沉睡或假装沉睡的阿米娅,讲述一些碎片化的“见闻”。
有时是关于赫尔海姆里某个被带进来的,她认为阿米娅会喜欢的“装饰”;有时是模糊地提及外面似乎有“吵闹”的声音,但很快被她定义为“噪音”并表示已经“安静”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重复着“安全”、“在这里”、“永远”这些词汇,像是巩固自己的信念,也像是在对阿米娅进行催眠。
阿米娅耐心地听着,偶尔会给予简单的回应。
“嗯。”
“这样啊。”
“谢谢你,海拉。”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顺从。
她没有直接提出离开的要求,那只会激起海拉激烈的防御反应。
她在等待,在积蓄,也在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细微的裂缝。
机会出现在一次海拉短暂的“分神”时。
似乎是赫尔海姆本身或者外界的某些变化需要她瞬间的注意力,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某个方向,瞳孔中的红色微微流转,像是在处理信息。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她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阿米娅身上,但那一瞬间,阿米娅清晰地感觉到,周身那股无形的压制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
就像紧紧缠绕的丝线,因为操控者一瞬间的恍惚而略微松弛。
阿米娅的心脏猛地一跳,但她表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对着回过神来的海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安抚的微笑。
海拉似乎有些困惑于自己刚才的“失职”,她更紧地靠向平台,几乎将上半身都趴了上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阿米娅?你……没事吧?”
“我没事。”阿米娅轻声说,甚至主动伸出手,轻轻覆在海拉冰凉的手背上,“只是有点……闷。这里好像一直没有变化。”
这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一个不涉及“离开”,只关乎“环境”的评价。
海拉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阿米娅覆在她手背上的手,那微弱的温暖让她僵住了。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阿米娅,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闷?……变化?”
她环顾四周这个她精心打造的、绝对控制的“安全屋”,似乎无法理解“闷”这种感觉。
“嗯,”阿米娅维持着温和的语气,手指极轻地在她手背上点了点,“就像……一直看着同一幅画。如果能偶尔……有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可能会更好?”
她不敢要求太多,不敢提及“窗户”、“外面”这样的词。
她只是提出了一个极其模糊的“不一样”。
海拉陷入了沉默。
她红色的瞳孔盯着阿米娅,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指令。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地开口:
“阿米娅……想要……‘不一样’?”
“只是一点点,”阿米娅强调,声音带着诱哄般的轻柔,“比如……光线的颜色,稍微变一下?或者……你告诉我一些,我以前不知道的、关于你的事情?”
她将“变化”的选项,引向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和看似无害的交流。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不容易引发警惕的方式。
海拉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理解。
分享……关于自己的事情?
这似乎不涉及“外面”,也不涉及“离开”。
而改变光线颜色,对她而言更是轻而易举。
片刻后,穹顶上那些苍白的光源,开始极其缓慢地流动起极其微弱的、如同极光般的淡蓝色和浅紫色光晕。
同时,海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生涩的、仿佛很久没有进行过这种“分享”的语调:
“我……记得一片很大的乱葬岗,没有声音……只有……很多很多的‘尸体’。它们……堆在一起。很冷。”
阿米娅静静地听着,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没有打断,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海拉。
“后来……我‘醒’了。我们吃,让‘家人们’聚在一起。”海拉继续说着,目光有些空洞,仿佛陷入了那段记忆,她絮絮叨叨着,“然后……我遇到了阿米娅。”
当她说到“阿米娅”时,目光重新聚焦,落在了阿米娅脸上,那空洞被一种近乎虔诚的亮光所取代。
“阿米娅……是温暖的。和那里……不一样。”
宫殿的光线确实开始有了极其缓慢的色彩变化,虽然依旧单调。
阿米娅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海拉的偏执和恐惧根深蒂固,赫尔海姆的囚笼依然坚固。
但她至少确认了两件事:海拉并非完全无法沟通,她的意识存在缝隙;并且,她对“自己的意愿”并非完全无视,只是在她扭曲的认知中进行解读和满足。
她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试探,像解开一团缠结的、危险的丝线,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发更彻底的封闭。
她看着身旁因为分享了“记忆”而似乎有些疲惫、却依旧紧紧盯着她的海拉,在心中轻轻地说:
等着我,海拉。我会找到办法……带你一起,离开这片你为自己和我打造的、温柔的黑暗。
而海拉,只是满足于阿米娅此刻的“安静”和“陪伴”,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为她改变的“光”,觉得这就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