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罗德岛。
没有阿米娅。
只有一片冰冷与死寂,以及在其中缓慢“苏醒”的海拉。
她并非诞生于仇恨或野心,更像是从泰拉大陆无尽的苦难、遗忘的悲剧和堆积如山的尸体中沉淀出的一个“概念”,一个对“终结”和“安宁”的无意识渴望的集合体。
最初,只是零星的现象。
萨尔贡边境一个饱受战乱、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小村庄,在一夜之间被一片突如其来的、粘稠的黑色沼泽无声地吞噬。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第二天太阳升起时,那里只剩下一片绝对平整、光滑的黑色地面,连一丝曾经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路过商队以为遭遇了未知的天灾,记录簿上添了一笔无足轻重的失踪案。
接着,是卡兹戴尔边境某个爆发了冲突的佣兵营地。
战斗在午夜达到高潮,喊杀声、爆炸声、源石技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然后,在某一刻,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并非战斗结束,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次日,前去查探的萨卡兹斥候只看到一片死寂的营地,武器、帐篷、尸体……所有的一切都仅剩下一层薄薄的、类似灰烬的黑色物质,风吹过,这些“灰烬”连同其覆盖物一起飘散,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这些事件被归咎于新型源石技艺、未知的古代武器或者罕见的自然灾害。
没有人能将它们联系起来,因为它们看起来毫无规律,动机不明。
但步伐在加快。
莱塔尼亚的一个移动城邦,在演奏完一场盛大的交响乐后,突然与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当邻近城邦派出联合调查队靠近时,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景象——那座宏伟的移动城市,如同被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黑色卵壳包裹着,内部的一切都凝固了,保持着最后时刻的姿态,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生机,像一件被封存在琥珀里的巨大标本。
任何试图靠近或攻击“卵壳”的行为,都会导致攻击者连同其载体一起,被那黑暗无声地“吸收”。
恐慌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
各国的高层和情报机构开始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威胁。
它没有政治诉求,不抢夺资源,不分敌我,只是单纯地、持续地让一片片区域“安静”下来,归于永恒的死寂。
而这一切的源头,海拉,正“行走”在这片大地上。
她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只是跟随着某种本能,如同趋光的飞蛾,但她趋向的是“终结”。
她经过的地方,喧嚣化为寂静,混乱归于虚无。
她并非在感受“愉悦”,对她而言,这更像是一种……清理。
清理掉那些在她感知中过于“吵闹”、过于“混乱”、充满了无意义“痛苦”和“挣扎”的“杂质”。
她偶尔会停下,站在某座即将被赫尔海姆覆盖的城市高处,看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奔逃、哭喊的生命。
她那空洞的红色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怜悯,也没有憎恶。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乏味的戏剧。
有时,她会伸出手,苍白的手指指向某个方向。
不是因为那里有特别的敌人或目标,可能只是因为那里有一盏在黑暗中顽强闪烁、不肯熄灭的街灯,或者是一个孩童死死抱在怀里、已经被踩脏了的玩偶。
下一秒,那盏灯,那个玩偶,连同其所在的那片区域,便会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彻底消失。
她在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方式,“修剪”着这个在她看来世界。
很快,抵抗开始了。
乌萨斯的集团军发动了悍不畏死的冲锋,他们的钢铁洪流在接触到黑暗边缘时便无声地融化。
维多利亚的蒸汽甲胄军团试图用高温和冲击开辟道路,结果连同他们的骄傲一起被冻结、粉碎。
拉特兰的人们倾泻着弹药,却如同石沉大海。
谢拉格的女神恩赐、炎国的古老方术、伊比利亚的灯塔光辉……所有已知的、引以为傲的力量,在这无声的、规则层面的侵蚀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不再是战争,而是天罚。
一场由对“存在”本身感到厌倦而降下的、冰冷的天罚。
海拉依旧在“行走”。
赫尔海姆的边界在不断扩张,像一滴落入清水的浓墨,缓慢而坚定地染黑整个泰拉大陆的版图。
没有怒吼,没有宣告,只有一片越来越广袤的、令人绝望的寂静。
她偶尔会驻足,抬头“望”向这片饱受苦难却又顽强挣扎的天空,红色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片天空下,这个吵闹而痛苦的世界里,似乎缺少了某个能让她感到“不一样”的……“声音”。
而那个能改变一切,或许能让她停下脚步的“声音”——名为阿米娅的卡特斯少女,此时还尚未与她命运的交汇点相遇。
记忆中的她跪在空洞的海床之上,苍白的指尖深深陷入淤泥。
曾经蔚蓝的深渊,如今只剩下嶙峋的岩石与死寂——连一粒浮游生物的光点都不再闪烁。
“好饿……”
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砂砾摩擦般的低语。
她的胃囊像一颗衰竭的恒星,在胸腔深处持续坍缩,发出连她自己都无法承受的空鸣。
“……需要,更多……”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却尽是咀嚼与吞咽的回响。
她记得自己如何抽出巨鲸的脊柱,像吮吸骨髓般啜饮其中颤动的生命浆液;记得海嗣们斑斓的触须如何在喉间化为粘稠的暖流;记得阿戈尔城市最后的防护罩破碎时,那些惊惶的眼眸如何在她齿间迸裂成咸腥的露珠。
可饥饿如同附骨之疽,从未止息。
苍白的长发垂落,发梢竟开始本能地蠕动,如饥饿的根须般扎进海床,疯狂汲取着早已不存在的养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赤足踩过那些杂质,那是无数被彻底榨干、失去一切形态与颜色的存在残渣,灰败如月球的尘埃。
海洋已经死了。
死在她的腹中。
她抬起头,空洞的瞳孔望向头顶那片不再有波涛遮蔽的天空。
陆地的气息如同诱饵,随风飘来。
“更多……”
她迈出脚步,身后是彻底死去的深渊。
每踏出一步,沙滩便在她脚下化为灰白的粉末。
礁石群在她经过时无声风化,仿佛瞬间度过了千万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