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渊勒住躁动的乌骓马,墨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凝成一尊冰冷的剪影。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薄纱下线条利落的下颌轮廓,寒星般的眸子如同实质的冰棱,穿透夜色,落在何济脸上。洼地里弥漫的血腥气和铁骑甲胄的冰冷金属味,似乎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何事?”她的声音依旧清冷简洁,如同北境永不消融的寒冰。
何济的目光越过怀中昏迷的沈雁秋,越过正小心翼翼为她包扎伤口的林青萝和唐蜜儿,也越过了气鼓鼓瞪着柳如烟为他揉肩的慕容月,最终牢牢锁住萧临渊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沈雁秋昏迷前那句断断续续的话,如同淬毒的冰刺,扎在他心头最深处。
“青柳门主伏诛前,雁秋留话,”何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凝重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萧临渊耳中,“言其乃前朝余孽,且…顾阁主有危!”
“前朝余孽?”萧临渊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听到的只是“天气转凉”这样平常的消息。但何济敏锐地捕捉到她握着寒鸦令的手指,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那玄铁令牌边缘在月光下泛起更幽冷的光泽。“顾清欢?”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寒星般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洼地外围那些正在无声清理战场、如同精密机器般行动的北境铁骑,随即重新看向何济,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京城之内,天机阁根深蒂固,顾清欢自身修为亦深不可测。若她真有性命之危,绝非等闲。此地不可久留,速回慕容别院。我会派人详查天机阁动向。” 她顿了顿,补充道,“沈姑娘重伤需静养,此地阴寒怨毒之气太重,于她无益。”
言毕,她不再多言,手中寒鸦令再次扬起,对着身后肃立的铁骑洪流,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无声的指令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原本拱卫在洼地中央的铁骑,立刻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有序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往洼地边缘的宽阔通道。另一队更为精悍、气息更加内敛的玄甲骑士则无声地策马而出,一部分迅速散入外围的黑暗,显然是去执行探查任务,另一部分则列队于通道两侧,形成护卫阵型。
“走!”萧临渊的声音不容置疑,乌骓马调转方向,当先沿着铁骑让开的通道,向洼地外行去。马蹄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何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与隐忧。萧临渊的判断总是冷静而准确。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依旧昏迷、但气息已平稳许多的沈雁秋,对着林青萝和唐蜜儿点点头:“跟上。”柳如烟立刻抱起焦尾琴,紧随其后。慕容月虽然对何济刚才和柳如烟的互动还有些气闷,但也知道轻重,哼了一声,快步跟上,手中弯刀蓝光流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花弄影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入何济身后的阴影里。
“追月”车在洼地边缘安静地等待着。何济抱着沈雁秋登上马车,将她轻轻安置在最柔软的绒毯上。林青萝和唐蜜儿立刻上车,拿出备好的药散和银针,开始进行更细致的后续治疗。柳如烟坐在沈雁秋身旁,指尖再次搭上焦尾琴弦,这一次弹奏的是更加舒缓宁神的《安魂引》,空灵的琴音如同潺潺溪流,抚慰着伤者受损的心神,也驱散着车厢内残留的阴冷气息。
慕容月最后一个上车,坐在何济对面,抱着胳膊,凤眼扫过何济略显疲惫却依旧专注看着沈雁秋的侧脸,又看看柳如烟温柔抚琴的样子,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她故意用力地往软垫上一靠,发出不小的声响,引得何济抬头看了她一眼。
“月少主这是…坐得不舒服?”何济挑眉,故意问道。
“哼!本少主金枝玉叶,坐惯了金山银海铺的软塌,你这破车,硬邦邦的,硌得慌!”慕容月没好气地呛声,语气冲得像吃了火药。
“哦?”何济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他忽然身体前倾,凑近慕容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痞坏,“那要不…月少主坐我腿上?济某虽不是金山银海,但这人肉垫子,保证比月少主的软塌还要舒服几分,坐多久都不嫌硌,如何?” 灼热的气息带着他特有的药草清香,拂过慕容月的耳廓。
“你!无赖!”慕容月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一缩,差点撞到车厢壁。她指着何济,手指都在抖,“谁…谁要坐你腿上!臭不要脸!离我远点!” 她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对着车窗,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心口怦怦直跳,刚才那点酸涩竟被这无赖的调戏冲淡了不少,只剩下羞恼。
柳如烟看着这一幕,唇边漾开温柔的笑意,指尖流淌的琴音也似乎带上了一丝轻快的涟漪。连专心施针的林青萝和捣药的唐蜜儿都忍不住偷偷抿嘴笑了。
“追月”车在玄甲铁骑的严密护卫下,如同一道迅疾而低调的流光,冲破乱葬岗的死寂阴霾,朝着灯火通明的武陵城飞驰而去。车窗外,京城的繁华轮廓渐渐清晰,但车厢内的气氛,却因沈雁秋那句未尽的警告,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回到慕容别院,已是后半夜。观星阁内灯火通明,楚晚晴和顾清欢早已等候在此。看到何济抱着昏迷不醒、肩头裹着厚厚纱布的沈雁秋进来,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雁秋!”楚晚晴狐狸眼中瞬间没了往日的慵懒狡黠,只剩下真切的担忧,快步迎了上来。
顾清欢更是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搭上沈雁秋的手腕,一股精纯浑厚的内力探入,眉头紧锁:“好阴毒的掌力!邪气已侵入心脉!若非救治及时,性命堪忧!”她看向何济,“先生辛苦了。”
“幸不辱命,暂时保住了性命。”何济将沈雁秋轻轻放在早已准备好的软榻上,由林青萝和唐蜜儿接手照料。他看向顾清欢,目光锐利如刀,开门见山:“顾阁主,雁秋昏迷前留话,青柳门主乃前朝余孽,且言…阁主有危!此事,你可知晓?”
“前朝余孽?”顾清欢深邃的眸子里骤然爆射出两道精芒,随即又迅速敛去,化作一片沉凝的冰湖。她缓缓直起身,玄色宫装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难怪…难怪这些年,青柳门行事诡谲,屡屡刺探我天机阁秘事!原来根子在这里!”她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凛冽的杀意,“至于本座安危…哼,宵小之辈,何足挂齿!先生不必担忧。”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何济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凝重。看来,沈雁秋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不可大意!”楚晚晴收起担忧,狐狸眼重新变得锐利,“青柳门盘踞京城多年,树大根深,如今门主虽死,但其背后牵扯前朝余孽,必然还有隐藏的势力!顾阁主执掌天机阁,掌握无数秘辛,正是他们的眼中钉!先生,‘心’字阵启用在即,顾阁主安危至关重要!”
“不错。”何济点头,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的云初雪。雪域圣女依旧一身冰蓝素裙,冰蓝长发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清冷出尘的容颜在灯火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她冰蓝色的眸子正凝视着软榻上的沈雁秋,又缓缓移向何济怀中那方被符文锦囊包裹、却依旧散发出微弱龙气与躁动反噬之力的玉玺。
“云圣女,”何济走到她面前,神色郑重,“‘心’字引星,净化愿力,非你雪域圣力不可为。然沈姑娘重伤,邪毒未清,顾阁主又身陷危局,京城之内暗流汹涌。时间紧迫,我们需尽快开坛,引星力入阵,压制玉玺反噬,同时…也为接下来的行动积蓄力量!圣女可有把握?”
云初雪缓缓抬起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泓冻结的深湖,倒映着何济的身影。她的目光清澈、纯粹,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纤细如冰晶般的手指,轻轻指向观星阁穹顶那由特殊水晶打磨而成、可以清晰看到夜空的透明穹顶。
此刻,苍穹如墨,星河璀璨。一道横贯天际、由无数星辰组成的恢弘光带,正散发着清冷而磅礴的星辉,如同九天垂落的银色匹练。
“天璇星轨,”云初雪空灵飘渺的声音响起,如同雪山之巅最纯净的冰泉滴落,“三刻后,星力最盛,纯净无垢,正合接引。”她的目光落回何济脸上,冰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专注与承诺,“初雪,可开‘星引净魂坛’。”
“好!”何济眼中精光爆射,“有劳圣女!”
开坛之事,刻不容缓!观星阁顶层立刻忙碌起来。
云初雪走到阁楼中央,那片最为开阔、正对穹顶星图的位置。她解下腰间一枚非金非玉、形似冰棱、通体流转着淡淡星辉的令牌——雪域圣女的传承信物,星引令。她将令牌轻轻置于地面中心一点。
嗡!
令牌接触地面的瞬间,一圈肉眼可见的、由无数细密冰晶构成的玄奥阵纹,以令牌为中心,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方圆三丈之地!整个阵图散发着极致的冰寒与纯净气息,阁内的温度骤降,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尘埃被冻结,落在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阵纹繁复玄奥,隐隐与头顶苍穹的天璇星轨遥相呼应。
“楚楼主,”云初雪清冷的声音响起,“星引净魂,需隔绝尘嚣,摒除杂念。烦请楼主以听风楼秘术,屏蔽此阁内外一切声音、窥探。”
“包在我身上!”楚晚晴狐狸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身形一闪,如同绯红的幻影在观星阁各个角落游走。纤纤玉指快速点出,一道道无形的音波屏障如同水幕般升起,将整个观星阁笼罩在内。外界的一切喧嚣瞬间被隔绝,阁内只剩下一种绝对的、近乎真空的寂静。
“慕容少主,”云初雪的目光转向慕容月,“引星需‘九转星砂’为引,‘冰魄玉髓’镇坛心,‘千年雪莲心’调和星力。此三物,需纯净无瑕,品阶越高越好。”
慕容月凤眼一瞪,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小意思!本少主库房里多的是!”她立刻转身,对着阁外候命的慕容家心腹侍女,语速飞快地报出一连串名字和规格要求,末了还加了一句,“要最好的!最快速度送来!耽误了圣女开坛,本少主扣你们一年份例!”
侍女领命,飞奔而去。慕容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看向何济,眼神仿佛在说:看,关键时刻还得靠本少主!
何济失笑,对她竖起大拇指:“月少主威武!金山一开,星辉自来!”
“哼!”慕容月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翘起。
“柳琴客,”云初雪最后看向抱着焦尾琴的柳如烟,“星力入体,狂暴难驯,需琴音为引,贯穿始终,抚平躁动,导引归流。烦请琴客以《清心普善咒》为基,辅以《星月交辉引》,随我星引节律而动。”
柳如烟盈盈一拜,美眸中满是郑重:“如烟定不负所托。”她走到阵图边缘一处稍高的玉台坐下,将焦尾琴置于膝上,素手轻抚琴弦,闭目凝神,调整呼吸,整个人仿佛与古琴融为一体,散发出一股空灵宁静的气息。
一切准备就绪。
云初雪立于冰晶阵图中央,星引令悬浮在她身前尺许处,缓缓旋转,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星辉。她冰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开始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冰寒雾气,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环绕着她飞舞。她双手缓缓抬起,十根纤细如玉的手指以一种极其古老、玄奥的轨迹开始结印,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沟通天地的韵律,缓慢而坚定。
“时辰将至。”她空灵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内响起。
何济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阵图外缘,正对着云初雪的方向。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方包裹着符文的玉玺锦囊,置于身前。锦囊表面符文流转,内里透出的金光与躁动的反噬之力,在冰晶阵图散发的纯净寒力压制下,似乎都收敛了些许。
楚晚晴、顾清欢、林青萝、唐蜜儿、江疏月、江映雪等人,都屏息凝神,退到阁楼边缘,紧张地注视着阵图中央。
慕容月送来的三样宝物很快送到:一小盒闪烁着七彩星芒、仿佛内蕴星河的“九转星砂”;一块拳头大小、通体剔透、散发着极致冰寒气息的“冰魄玉髓”;以及一朵被封在万年玄冰中、依旧栩栩如生、莲心处流淌着氤氲清气的“千年雪莲心”。这三样宝物一出现,整个观星阁内的灵气浓度瞬间飙升,与冰晶阵图交相辉映。
云初雪指尖轻点,九转星砂化作一道七彩流光,均匀地洒落在冰晶阵图的关键节点之上,如同为阵图镶嵌上无数星辰。冰魄玉髓则被她置于星引令正下方,磅礴的冰寒之力瞬间稳固了阵基。最后,她玉手虚引,那朵被封在玄冰中的千年雪莲心缓缓悬浮而起,莲瓣层层绽放,露出中心那滴如同液态星光般的莲心露,悬浮在阵图最上方,散发出调和万物的清灵之气。
嗡——!
当千年雪莲心悬浮至顶点的刹那,冰晶阵图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光芒!整个阵图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细密的符文在冰晶中流转、闪耀!一股浩瀚、冰冷、纯净到极致的圣洁气息冲天而起,透过穹顶水晶,直贯苍穹!
与此同时,穹顶之外,横贯天际的天璇星轨仿佛受到了强烈的感召!无数星辰骤然亮起!璀璨的星辉如同受到无形之力的牵引,化作一道粗壮无比、凝练如实质的银色光柱,轰然穿透水晶穹顶,精准无比地灌注在冰晶阵图中央的星引令之上!
轰隆!
整个观星阁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并非物理的震动,而是空间的震颤!磅礴浩瀚的星辰之力如同九天银河倒灌,瞬间充满了整个阵图空间!那纯粹到极致的星光,带着洗涤灵魂、净化万物的力量,却又蕴含着星辰运转、亘古不变的狂暴伟力!
云初雪身处光柱核心,冰蓝色的长发在星辉中狂舞,素雅的长裙猎猎作响!她清冷绝美的容颜在刺目的星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亮得如同两颗燃烧的寒星!她双手结印的速度陡然加快!十指翻飞,带起无数残影!口中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雪域祷文,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引动着天地法则!
“琴!”她一声清叱!
早已准备好的柳如烟,指尖猛地拨动焦尾琴弦!
铮——!
一声清越激昂、却又带着无限安抚力量的琴音骤然响起!如同定海神针,刺入狂暴的星力洪流之中!柳如烟双眸紧闭,心神完全沉浸在琴音之中。她的指尖在琴弦上飞速跳跃,时而如清泉流淌(《清心普善咒》),抚平星力的躁动;时而如星月交辉(《星月交辉引》),引导着那磅礴的星力,按照云初雪结印的韵律,缓缓流向阵图中央的星引令,再通过令牌的转化,化作更加柔和、可控的纯净星辉。
何济紧守心神,意念高度集中。他双手虚按在身前的玉玺锦囊之上,口中低喝:“心字为引,星辉为桥!反噬之力,听我号令!转!”
他全力运转《测字玄机录》,识海中那个巨大的、散发着温暖浩瀚气息的“心”字道韵被彻底激发!金色的光芒透体而出,与灌注入阵图的磅礴星辉交相辉映!同时,他引导着玉玺内那股狂暴的反噬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出,如同引导一条桀骜不驯的怒龙,试图将其引入那由纯净星辉构筑的“桥梁”,朝着“心”字道韵的方向流转!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而精妙的过程!狂暴的反噬之力在接触到纯净星辉的瞬间,如同滚油遇到了冷水,剧烈地沸腾、挣扎!试图挣脱束缚,毁灭一切!若非有云初雪的雪域禁术压制、柳如烟的琴音疏导、以及何济自身强大的心神控制和“心”字道韵的引导,这股力量瞬间就能将整个观星阁连同里面所有人撕成碎片!
何济额头上青筋隐现,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锦袍。他咬紧牙关,心神之力催发到极致,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玉玺锦囊剧烈地震颤着,透出的金光与反噬的黑红之气疯狂交织、冲突!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拉锯时刻!
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软椅上的江映雪,那位能读心的盲眼画师,空洞的“目光”猛地转向观星阁紧闭的大门方向!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膝上的炭笔,指节发白!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极致的惊骇与恐惧!
“不好!”她空灵飘渺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惶而变得尖利刺耳,瞬间打破了阁内琴音、祷文与星力轰鸣交织的奇异韵律!
“阁主!小心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