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也许是和从小没人和他说话的缘故,一个人孤独地做什么,对他来说,反而会很自在。被他磨灭的海默偶尔会发出一点声音,一点讥讽又一点眷恋的声音。
海默对于自己的结局显然是满意的,只不过格拉德大部分时间都不理他,就连抱怨也没有。即便海默用尽所有的力气让对方能够听到自己的话,格拉德也并不理他。
真是太没意思了。
海默更希望能够看见格拉德的反应,这样他的恶劣也有了可以盛放的余地。
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格拉德就变成一片冷淡的泉水,他只能看到和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孔,却看不到什么新的景色。甚至对方还是无论如何都惊不起他波澜的泉水。
不过作为神明,格拉德倒是比他称职许多。先前因为海默一时兴起导致的时空问题,以及各种原因导致的逻辑悖论,现在在格拉德上任之后,都一一得到了解决。
格拉德向凯尔特国王发出预兆,让曾经的自己踏上寻找圣杯的道路;他改写了世界树的因果簿,让精灵们发动了“国王之花”;他维持了矮人灭族前的最后影像,使得他们仍旧浸泡在温和的美梦中;他创造了全新的兽骨,诞下了可以治愈一切的神谕,维持兽人峡谷当中的平衡。
还有尼伯龙根。
其实想要瞒过诃冬并不容易,对方总能在第一时间敏锐地窥见天机。即便是成为神明的格拉德,也很难彻底改写对方的记忆。
诃冬·利维坦永远会记得,种族中最年幼的继承人会因为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丢失性命,而那个导致了他们灭族之祸的人是一个来自凯尔特的异族。
格拉德确实有些苦恼。
“其实一点也不难呀。”海默趴在他的肩膀上,蹭蹭他的脖颈,“你给他编一个新对象不就好了嘛——反正你们国家又不缺骑士。”
“而且的而且,神明的意志可是没有办法违抗的哦。”海默说,“你让他喜欢谁,他就会喜欢谁哦?~”
“闭嘴!”
格拉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几下驱散了海默附在自己肩头的魂魄。他一直假装看不到海默,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想法。
但现在他确实忍无可忍。
海默欸一声,漂亮的面上很快出现了扭曲又怨毒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也许来源于嫉妒。
“好伤心。格米。”海默说,“那么久了,你只因为其他人才和我说话。”
“你大可以消散。”格拉德丢下这样的话,转身向圣殿走去。
在不存在圣杯追逐的世界里,格拉德的生命也局限于眼前的圣殿。比起海默,圣杯的意志反而和格拉德交流得更多。
双方在权力更迭之际很快达成了交易,抹除格拉德的存在花费了圣杯不少的力气,格拉德会在之后的日子里温养它尚未成型的意识,圣杯也会协助格拉德修正各个时间线与世界。
海默悄无声息地再次攀在格拉德的肩头。这人就像是虫子,随手驱赶就能叫对方魂飞魄散,但是一直被烦还是不好受。
格拉德只能尽量忽略他的存在。
“我都告诉过你了啊。”海默不大高兴地说,在他的耳边吹气玩,“这些人只是假的——你知道吗?他们并不是真的,只是被创造出来的。他们死不死掉,其实一点也没关系的。别在意他们了,好不好?”
格拉德垂下眼睫,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回了话。
“你也只是被创造出来的。”
“我们不一样的。”海默执拗地说,“我们和他们才不一样呢!”
格拉德说:“我不觉得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他丢下这句话,便再也不回话。仍由海默如何着恼,如何烦他,他都不再给予反应。
这样的沉默,在这片全中土最高的顶点,重复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海默被这样无聊的日子逼得发疯。他想要格拉德和自己说话,可对方总是不愿意。他想到格拉德曾经的失态,只好不断地在他耳边播报他通过天空之城间隙看到的一切。
“你的那个兔子朋友又找了一个男朋友哦。”
“你之前在意的精灵现在在森林里当画家哦。”
“那只龙现在死掉了。嗯,我觉得他马上就要死掉了。”
“……”
格拉德始终不回应。海默想,格拉德这样一直一直修正时间线的生活,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呢?
身为神明,却一直在回应凡人的期待,修补凡人的遗憾?
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那岂不是要日夜不停地工作,日夜不断地干活?
海默尚未想清楚缘由,就发生了变故。
现在的海默只是一缕残魂,其实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不需要一直依附格拉德。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什么人好玩,便从来没有动过。
那天他照例地晒太阳,听到格拉德喊他:“过来帮忙。”
“过来帮忙?”海默眨眨眼。毕竟格拉德很少主动喊他,这一认知叫他欣喜若狂。于是他迅速地飞扑过去,魂魄将对方完全缠绕包裹起来,兴奋地问道:“什么什么?”
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帮什么忙,但格拉德喊他,这就叫他很高兴。
格拉德只是说:“把他杀掉。”
“杀掉?……”
海默的声音刚雀跃地冒头,就迅速地低沉下去。
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脸。
格拉德还是在修正时间线的工作。
现在甚至同情心泛滥,要拯救那些不知道死掉多久的人了。
“有没有搞错啊?”海默暴躁地说道,“我都说了!这些事情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才不要回到之前的时间线里,杀掉导致了一切的自己呢!
格拉德以为自己会这样善良,拯救这个世界所有的人吗?
这些人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喂?!
海默很生气,他觉得格拉德根本就不在意他。他已经在对方耳边说了很多遍,可格拉德却一句不听。
他才不要送以前的自己去死呢。
他就要看他们倒霉,就要看他们痛苦。就要掀起注定有关于圣杯的战争,就要让世界树毁灭,就要让矮人彻底灭绝,就要让塔塔失去哥哥,就要让艾希莉娅变成异化的怪物,就要让西尔弗因为繁衍死在高塔。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虚假的永远无法迎来真实。”格拉德说,“即便我修正了再多,也改变不了发生过的轨迹。”
“源头还是你。”
海默高声道:“我不愿意!”
“可以。”格拉德说,“你可以不愿意。”
海默的声音沉下去,他说:“你根本就不爱我。”
他像是个孩子那样悲伤起来。也许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也只不过就是孩子的沙盘玩具而已。
“我为什么会爱你呢?”格拉德只是平静地反问他。
海默说:“那头龙,他也伤害你,你还肯爱他。”
他竟然要啜泣:“为什么我不行呢?”
为什么维斯可以得到原谅呢?
为什么他不可以呢?
哪有这样的?
格拉德说:“你不愿意的话,就这样也可以。”
海默忽然感到了慌乱:“你什么意思?”
“我不愿意做神明。”格拉德说,“我已经做了足够多,你不愿意多做也算是情理之中。这个世界还是能够稳定很久很久……”
海默拔高音调:“你要去哪里?”
格拉德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所以,还是交给你好了。”
“我和圣杯意志谈过,它会好好地维护世界的安定。”格拉德说,“你还可以因为无聊去找乐子……只要不大过分。”
“那你……”
海默忽然蛮不讲理地抓住他,“我不要!你!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是替我们。”
格拉德只是说,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神明的指尖温度冰凉,像是沙砾一般消散融化。
海默突然间愣住了。
他感受到能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心,他的魂魄也变得稳定。他再次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像是先前那样,想要做什么,都轻而易举。
而现下的圣殿当中空空荡荡,除去那由圣杯撕裂出的时间缝隙之外,再无他物。
缝隙中是新出生的一对双生子。海默的灵魂那个时候已经寄托在凡人的肉体上,他轻轻地握住了对面孩子的手,力度恰如那孩子亲昵地用嘴唇磨蹭他的额头。
“哥哥。”
自己的双生子弟弟,曾经说的第一句话,是为了称呼自己的名字。
“……”
真是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