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七的眉头拧得更紧。他鼻尖微动,空气中除了雪的寒气,还飘着一丝极淡的、类似陈年血腥混着松脂的怪味。
他挥剑斩断身前最后一道横枝,正要开口提醒,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斜前方三丈高的树梢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
那人披着一件深灰近黑的斗篷,斗篷边缘拖在积雪的枝桠上,落满了蓬松的雪,却丝毫没压弯那根不算粗壮的树枝。
他戴着兜帽,帽檐压得很低,脸上覆着一张玄色缚面,只露出一双隐在阴影里的眼睛。
双臂环抱在胸前,就那么垂眸俯视着下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可那周身散发出的阴郁气场,却比头顶的积雪还要沉重,压得人胸口发闷。
“什么人!”影十七瞬间横剑挡在凌言身侧,剑尖斜指上方,喉间的低喝带着紧绷的杀意。
玄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全身肌肉紧绷,如蓄势待发的猎豹,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树梢上的人没动,也没说话。只有斗篷被林间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玄色的衣摆。
凌言原本正留意着周遭的灵气流动,此刻忽然抬手按住影十七的剑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身影身上散发出的灵气波动,醇厚、阴冷,像万年不化的寒潭,隐隐带着碾压性的威压,甚至让他体内的真气都微微滞涩。
他将影十七往身后一拉,自己上前半步,凤眸微凝,目光穿透昏暗,直直对上树梢上的人:“阁下拦我去路,不知所为何事?”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探究,“玄门修士,素来不问凡间军政,阁下也要插手?”
树梢上的人终于动了。他缓缓抬了抬下巴,缚面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藏在阴影里、仿佛能吸噬光线的眸子。
声音从缚面后传来,像是被砂纸磨过,又裹着一层冰碴,阴郁得让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本座是特意等你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影十七和身后的五千锐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们可以过去。”
凌言的眉峰猛地一蹙。
这声音……
像是在哪里听过,带着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像沉在记忆深处的冰,被猛地敲了一下,泛起细碎的裂痕。
他没再多想,反手按住影十七的肩膀,声音冷冽而果断:“影十七,带所有人立刻去支援粮队。”
“陛下!”影十七猛地回头,眼尾泛红,“属下岂能留您一人——”
“这是命令!”凌言打断他,“你们留下也没用,他的目标是我。粮队耽误不起,云州城更耽误不起,赶紧走!”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影十七望着凌言紧抿的唇线,又看了看树梢上那道如大山般压着的身影,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知道他们这些凡人身躯,在这种玄门高手面前,确实是累赘。可……
“是!”影十七猛地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雪面,声音哽咽却坚定,“属下誓死护粮队周全!”
说完,他猛地起身,转身对身后的锐士厉喝:“所有人听令!跟我走!加速前进,不得停留!”
五千锐士虽心有疑虑,但军令如山,纷纷勒转马头,紧随影十七身后。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比来时更急,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风雪穿过枝桠的呜咽,和凌言与树梢那人对峙的寂静。
林间只剩下两人。
风卷起凌言鬓角的碎发,沾着的雪沫簌簌落下。
他仰头望着树梢上的身影,掌心缓缓握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阁下特意等我,总不会只是为了看我一眼。有话不妨直说。”
树梢上的人缓缓展开双臂,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即将扑击的枭鸟。
他俯身,缚面下的目光死死锁着凌言,阴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凌言……我的好师尊!别来无恙?”
玄色身影自三丈高的树梢坠落,却无半分沉重坠势,衣袂翻涌间,金线绣就的红纹如活物般窜动,映着漫天飞雪。
足尖点地时悄无声息,玄铁护腕上的雕花扫过积雪,溅起细碎的冰碴,与腰间玉带镶嵌的鸽血红宝石交相辉映。
“怎么?师尊见到本座不高兴?”他抬手摘下兜帽,鸦青发丝垂落肩头,沾了雪沫,更衬得缚面下那双眼茶色眸子寒如冰潭。
修长的手指搭上玄铁缚面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随着“咔”的轻响,缚面应声而落——
凌言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半步,背脊撞上身后的古松,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那张脸,苍白得近乎病态,眉骨高挺,鼻梁削直,分明是与苏烬一般无二的轮廓,却在眼角眉梢间多了几分历经风霜的阴鸷。
“师尊……你为何不说话?”灭道仙君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像淬了毒的冰棱,“本座与他……难道有何不同之处?”
“你不是他!”凌言的声音干涩发紧,指尖因紧握而嵌入掌心,渗出血珠。流霜剑在他掌中嗡鸣,灵力急涌。
“怎么就不是了?”灭道仙君猛地踏前一步,玄色锦袍曳地,带出一道残影。他出手快如闪电,掌风裹挟着万年玄冰般的阴寒灵力直逼凌言面门。
凌言急忙旋身避开,同时灵力暴涨,周身甲胄寸寸碎裂,露出内里月白色锦衣,流霜剑化作一道银虹直刺对方心口。
“呵,好久没见你这般悍勇了。”灭道仙君侧身避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泛着血光的弯刀,“还当真怀念……”
两道水系灵力在林间轰然相撞,激起漫天水雾,遇冷瞬间凝结成冰,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他边打边笑,笑声里裹着刺骨的嘲弄:“看来你和他这一世过得还当真是其乐融融。可他有告诉你,他是带着上一世所有记忆重生的吗?”
凌言挥剑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可有告诉你,”灭道仙君的刀势愈发狠戾,血光映着他眼底翻涌的妒火,“他是如何把你囚禁在听雪崖,如何在你经脉尽碎、元婴崩裂后,在榻上日夜羞辱……蹂躏你?”
“可有告诉你,他是如何杀了霍衍夫妇,用血祭锁魂阵操控整个镇虚门?如何逼你用自己的身体换霍念活命?又如何将半个玄门屠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