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苏烬反手握住他的手,“阿言,那队骑兵敢奔粮队而去,必是有备而来,设了伏。你去太危险。”
凌言低头看了眼交握的手,又抬眸望进他眼底,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会小心。你想过没有,粮草若断,云州城里这数万将士,还有那些百姓,能撑几日?”
“可……”苏烬喉间一哽,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别可了。”凌言抽回手,转身便往帐侧的甲胄架走去,动作干脆利落,“你留在这里,稳住城防,盯住那一万来犯的敌军。我去接粮队,误不了事。”
苏烬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终是扬声唤来影卫:“把城里剩下的暗卫都调给陛下,再备五千锐士,皆是骑术最好的。”
又快步走到凌言身后,看着他整理衣襟,声音放软了些:“不许逞强,若是遇上硬仗,先护着自己,粮草能保多少是多少,实在不行……撤回来再做计较,听见没有?”
凌言回头看他,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安抚:“放心,我没那么蠢。”
帐外的风卷着雪沫撞在帘上,发出沙沙的响。
炭盆里的火星又跳了跳,映着案上的布防图,狼啸谷的位置墨色沉沉,像一头蛰伏的兽,正等着猎物踏入陷阱。
城门“吱呀”一声被巨木撑开,凌言勒马回望了一眼城楼阴影里苏烬的身影,那道玄色锦袍在风雪中凝如孤峰,却始终没有离开视线。
“出发!”
一声轻叱划破风雪,凌言座下的踏雪乌骓人立而起,随即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身后五千锐士紧随其后,马蹄踏碎冰封的地面,溅起的雪粒混着冰碴,在天地间织成一道灰茫茫的帘幕。
玄甲在风雪中泛着冷光,远远望去,当真如一群衔枚疾走的黑鸦,瞬间便没入了铅灰色的苍穹下。
苏烬站在城门口,望着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最后一点玄色也被漫天风雪吞没,才缓缓闭了闭眼。
睫毛上凝结的雪沫簌簌落下,转过身,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冽:“传令下去,三道防线即刻布防,弓弩手登城,盾甲营列阵,迎——敌!”
寒风卷着他的声音撞在城砖上,又弹回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城外,凌言一马当先,踏雪而行。风雪愈发狂暴,似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朔风如刀,割得人面颊生疼。
马蹄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有时踩在暗藏的冰层上,便是一阵打滑,惊得马匹连连嘶鸣。周遭山峦隐在风雪之后,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影十七一直紧随其身侧,黑色身影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
他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一手展开地图,借着偶尔透下的微光辨认着,眉头紧锁:“陛下,前处三十里便是‘锁喉崖’,地势极险,崖下皆是积雪覆盖的冰层,滑不留足,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依属下看,不如绕路而行,虽多耗些时辰,却稳妥得多。”
凌言抬眸望去,远方天际隐约有烽火燃起,一点猩红在铅灰色的天幕上跳动,如泣血的星辰。
他眸色一沉,声音被风雪撕得有些破碎:“来不及了。粮草若有闪失,云州城便是绝境。加速前进!”
“陛下!”影十七急声道,“君上临行前特意吩咐属下,务必看顾好陛下,万不可让陛下任性涉险!”
凌言侧过脸,风雪拂过他的鬓发,沾了些许白霜,却丝毫无损那双眼睛里的锐利。“速战速决,才是我的风格。”他轻夹马腹,“驾!”
踏雪乌骓长嘶一声,四蹄翻飞,速度又快了几分。
“陛下,等等属下!”影十七连忙策马跟上,身后的队伍被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风雪更急,又奔出十里地。凌言忽然勒住缰绳,踏雪乌骓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他抬手遮在眉骨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身后的队伍气喘吁吁,过了许久才追赶上来,不少骑士已是面色苍白,显然这一路风雪兼程,耗费极大。
影十七策马赶到他身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此处有诈。”他伸手指了指前方,“您看,那桥是断的。”
凌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前方河谷之上,一道木桥从中断裂,半截桥身垂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残雪覆盖着断口。
影十七又指了指脚下及周遭:“而且,周围雪层的厚度也不对。此处雪层看似深厚,实则虚浮,底下怕是……”他话未说完,却已点明了其中的诡异。
凌言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断桥两侧的密林,那里树木交错,枝桠上挂满了冰雪,遮天蔽日。
忽然调转马头,竟朝着密林的方向而去:“从树林穿过去。”
“可是陛下!”影十七急忙阻拦,“树林之中枝桠交错,遮挡视线,最易设伏。况且积雪深厚,不知暗藏着什么,太过危险了!”
凌言却已催动马匹,踏入了密林。
马蹄踩在积雪覆盖的枯枝上,发出“咔嚓”的轻响,在这风雪呼啸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越是看似无路可走,往往越藏着生机。他们既敢断桥,便是料定我们会绕路,林中伏兵,未必有多少。”
影十七望着他没入林中的背影,眉头紧锁,策马跟上:“陛下小心!属下来开路!”
影十七提剑在前,玄色身影在密林中如一道闪电穿行。
他左臂横挡,格开一根结满冰棱的粗枝,剑刃斜挑,将头顶垂落的、缠着雪团的藤蔓劈成两段。
脚下的积雪没到马腹,每一步都陷得极深,可雪下传来的却不是枯枝断裂的脆响,反倒像踩在某种中空的物件上,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陛下,小心脚下!”影十七压低声音,剑脊在雪地上敲了敲,“这雪下像是垫了东西,不对劲。”
风被层层叠叠的树冠挡在外面,林子里反倒静得诡异。
只有马蹄碾过碎冰的“咯吱”声,和偶尔从深处传来的、像是兽吼又不像的呜咽,在枝桠间绕来绕去。
光线越来越暗,铅灰色的天被浓密的枝叶割成碎片,偶尔漏下一缕微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青幽幽的冷光,倒像是某种兽类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