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师的木槌在空气中悬了片刻,最终重重落下:“三千万,成交!”
满堂的寂静被这一声脆响打碎,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谁都知道还魂草金贵,却没人料到会拍出如此天价——这几乎是半个北平城的地价。张启山握紧拳头,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二楼雅间里投来的目光,有惊讶,有贪婪,还有一道清亮的、带着笑意的视线,来自尹新月的方向。
“佛爷,成了!”齐铁嘴激动得直搓手,声音都在发颤,“师娘有救了!”
张启山却没动,目光死死盯着台下的入口。刚才彭三鞭的叫骂声虽然被压下去了,但他知道,那只是暂时的。新月饭店的护卫虽多,却未必能困住一个常年在西北荒漠里打滚的悍匪。他刚要让齐铁嘴去催二月红动身,就见尹新月的侍女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个锦盒。
“张爷,小姐让我把这个给您。”侍女将锦盒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道,“彭三鞭被关在西跨院的柴房,小姐说您拍完东西就赶紧走,她会拖着后面的拍卖。”
张启山打开锦盒,里面正是那株还魂草。叶片上的冰晶尚未融化,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气。他抬头看向尹新月的雅间,那里的珠帘轻轻晃动,却不见人影。
“告诉你们小姐,多谢。”他将锦盒揣进怀里,对齐铁嘴道,“你去叫二爷从后门走,我去柴房处理彭三鞭,咱们在饭店后门汇合。”
齐铁嘴刚应了声,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只见拍卖师清了清嗓子,拿起另一份拍品清单,朗声道:“接下来是第二轮拍卖,诸位,这一轮的拍品有些特殊——关系到我们新月饭店的一桩大事。”
张启山的脚步顿住了。
拍卖师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两个侍女端着托盘走上台。托盘上盖着红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众所周知,小女尹新月与宁夏的彭三鞭先生早有婚约,今日借此拍卖会,既是为了促成这桩美事,也是为了让各位做个见证。”他揭开红布,露出三个黑陶药罐,“这三罐分别装着当归、首乌、雪莲,都是滋补的良药。我们不比价钱,比眼力——谁能准确说出每罐药材的产地年份,谁就能赢得小女的青睐,更能获得新月饭店的友谊。”
全场哗然。
齐铁嘴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这……这是要当场招亲?”
张启山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尹新月之前的种种异常——她不是在帮他,是在给自己铺路。让他冒充彭三鞭,让他参与拍卖,甚至刚才喊出“未婚夫”的戏言,都是为了这一刻。她根本不想嫁给彭三鞭,所以才设下这个局,逼他不得不接招。
“彭老板,”拍卖师的目光落在张启山身上,带着一丝玩味,“您是宁夏来的,对药材想必熟悉,不如先来试试?”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日本商会的会长松本冷笑一声,显然等着看他出丑。伪满洲的贝勒爷则摩拳擦掌,似乎对这“招亲”很感兴趣。张启山捏紧了拳头,他是军人,是九门的佛爷,可不是来北平当上门女婿的。
就在这时,尹新月的声音从雅间里传来,带着一丝笑意:“爹,彭老板刚拍下还魂草,想必累了,不如让其他客人先试试?”
拍卖师愣了愣,随即笑道:“还是小女体贴。那哪位先生愿意先来?”
松本第一个举手:“我来。”他走到台前,拿起第一个药罐闻了闻,笃定道:“这当归是甘肃产的,年份五年。”
拍卖师摇了摇头:“松本会长差了点——是青海的当归,年份七年。”
松本的脸色有些难看,悻悻地退了下去。贝勒爷上前试了试,也只说对了一罐。接下来的几位客人要么说错产地,要么估错年份,竟无一人全对。
拍卖师的目光再次投向张启山:“彭老板,该你了。”
张启山深吸一口气,走上台。他对药材本不熟悉,但二月红常年与草药打交道,耳濡目染下也懂些门道。他拿起第一个药罐,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带着点沙土的气息。“这当归是宁夏贺兰山的,年份九年。”他肯定道,“贺兰山的土壤带碱,当归的根须会更粗壮,香气也更烈。”
拍卖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点了点头:“没错。”
第二个药罐里的首乌呈深褐色,断面却泛着光泽。“这是云南的首乌,年份十二年。”张启山道,“云南多雨,首乌的表皮会更光滑,断面带油光。”
“对。”
第三个药罐里的雪莲被压成了粉末,但仍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寒气。张启山皱了皱眉,这雪莲的气息很特别,带着点冰雪的清冽,却又比寻常雪莲多了点甜香。“这雪莲……”他沉吟片刻,“不是天山的,是西藏的岗巴雪莲,年份十五年。”
拍卖师终于笑了:“彭老板果然好眼力!全对了!”
全场响起掌声。尹新月的侍女走上台,递给张启山一枚玉佩,正是之前那枚刻着“新月”二字的玉印。“彭老板,从今日起,您就是我们新月饭店的女婿了。”
张启山握着玉印,只觉得如坠冰窟。他抬头看向尹新月的雅间,珠帘后面,她的身影依稀可见,似乎正对着他笑。
就在这时,一个粗暴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放你娘的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彭三鞭浑身是伤,手里还攥着根断裂的木棍,显然是从柴房冲出来的。他指着张启山,眼睛都红了:“他是假的!我才是彭三鞭!这狗娘养的是长沙来的张启山,是个骗子!”
全场死寂。
拍卖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说什么?”
彭三鞭啐了一口,大步冲到台上,一把揪住张启山的衣领:“你敢不敢跟我比鞭法?敢不敢让我看看你的左耳朵后面?老子那里有颗痣,你有吗?”
张启山的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台下的日本商会会长突然笑了:“原来如此,我说这位彭老板怎么看着面生,原来是冒牌货!”他看向拍卖师,“既然身份是假的,刚才的拍卖自然作不得数,那还魂草,理当归我们日本商会!”
伪满洲的贝勒爷也附和道:“没错!冒充他人身份,欺骗新月饭店,这可是大罪!”
张启山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枪。他知道,现在解释已经没用了,只能硬闯出去。他对台下的齐铁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通知二月红。
齐铁嘴会意,刚要溜,就被尹新月的侍女拦住了。“齐先生,别急着走啊,好戏还在后头呢。”
张启山推开彭三鞭的手,冷冷道:“我是不是彭三鞭,不是你说了算的。”
“不是我说了算?”彭三鞭冷笑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短鞭,“有种跟我比鞭法!老子在西北打遍天下无敌手,你敢接吗?”
那短鞭是用牛皮制成的,鞭梢缠着细铁丝,一看就知道威力不小。张启山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擅长的是枪法和格斗,对鞭法一窍不通。
“怎么?不敢了?”彭三鞭得意地扬了扬鞭子,“我就知道你是冒牌货!连老子的看家本事都不会!”
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松本煽风点火道:“要是不敢比,就赶紧把还魂草交出来,承认自己是骗子!”
张启山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一旦退缩,不仅还魂草保不住,他和二月红、齐铁嘴都可能被困在北平。他看向尹新月的雅间,希望她能说句话,可那里静悄悄的,仿佛没人一般。
“好,我跟你比。”张启山缓缓开口,“但我今天没带鞭子。”
“没关系,我有。”彭三鞭从腰间解下另一把鞭子,扔给他,“这是我备用的,你要是能接我三鞭,就算你赢。”
张启山接住鞭子,只觉得入手沉重。他掂量了一下,努力回忆着以前看过的鞭法招式。
彭三鞭冷笑一声,突然挥鞭抽了过来。那鞭子带着破空声,直取张启山的面门。张启山急忙侧身躲闪,鞭子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抽在后面的柱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台下一片惊呼。
“第一鞭。”彭三鞭狞笑着,再次挥鞭。这一鞭更狠,直取张启山的腰间。张启山知道躲不过,只能举起鞭子去挡。“啪”的一声脆响,两根鞭子缠在一起。彭三鞭猛地用力,想夺下他手里的鞭子,张启山却死死攥着不放。两人僵持着,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第二鞭。”彭三鞭突然松手,同时一脚踹向张启山的胸口。张启山猝不及防,被踹得后退几步,撞在台柱上。彭三鞭趁机挥出第三鞭,这一鞭角度刁钻,直取他的左耳朵后面——那里正是彭三鞭所说的痣的位置。
张启山心里一紧,知道这一鞭躲不过去了。他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鞭痛并没有传来。他睁开眼,只见尹新月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手里拿着那枚玉印,挡住了彭三鞭的鞭子。玉印是和田玉做的,坚硬无比,鞭子抽在上面,断成了两截。
“谁敢动我的人?”尹新月的声音冰冷,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娇俏。她看着彭三鞭,眼神里满是厌恶,“你以为你是谁?也配在新月饭店撒野?”
彭三鞭愣住了:“尹小姐,你……你怎么帮他?”
“他是我认的未婚夫,我不帮他帮谁?”尹新月转过身,看着张启山,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虽然是冒牌的,但比你这个真的强多了。”她对护卫道,“把这个疯子给我拖下去,打断腿扔到城外去!”
护卫们一拥而上,将彭三鞭死死按住。彭三鞭还在挣扎叫骂:“尹新月,你会后悔的!张启山,你给老子等着!”
看着彭三鞭被拖下去,全场再次陷入寂静。拍卖师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知道该说什么。
尹新月却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对台下笑道:“让各位见笑了,一点小插曲而已。”她看向张启山,“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还魂草收好,跟我走?”
张启山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复杂,也更……迷人。他点了点头,拿起装还魂草的锦盒,跟着她向后台走去。
齐铁嘴赶紧跟了上去,小声道:“佛爷,这尹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好像早就知道您的身份了。”
张启山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尹新月的背影上。他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彭三鞭虽然被赶走了,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日本商会和伪满洲的贝勒爷也不会放过他。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尹新月到底想干什么。
走到后台,尹新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帮你?”
张启山点了点头。
尹新月笑了笑,伸手摘下他脸上的假胡子:“因为我讨厌彭三鞭。他是个粗人,满身的铜臭味,我爹非要把我嫁给他,我才不乐意呢。”她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边,“而且,我觉得你比他有趣多了。”
她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香气,拂过他的耳廓,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了,别愣着了。”尹新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你们赶紧带着还魂草回长沙吧。北平不安全,日本人跟伪满洲的人都盯上你了。”
张启山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舍。“那你呢?”
“我?”尹新月笑了,“我是新月饭店的大小姐,谁敢动我?”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他手里,“这是三千万,算是我借你的。等你回到长沙,再还给我。”
张启山愣住了:“你……”
“别废话了,赶紧走。”尹新月推了他一把,“记住,欠我的人情,迟早要还的。”
张启山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会还的。”他转身对齐铁嘴道,“走。”
两人刚走出后台,就见二月红带着丫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丫头的脸色好了很多,看到张启山手里的锦盒,眼睛亮了起来。“佛爷,拿到了?”
张启山点了点头:“拿到了,我们赶紧走。”
四人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缓缓驶离了新月饭店。张启山掀开窗帘,回头望去,只见尹新月还站在门口,对着他挥手。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银。
“佛爷,这尹小姐真是个奇人。”齐铁嘴感慨道,“又聪明又漂亮,还这么讲义气。”
张启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银票和那枚玉印。他知道,这次北平之行,他不仅拿到了还魂草,还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马车行驶在北平的街道上,雪花越来越大,很快就覆盖了车轮的痕迹。张启山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心里却很清楚,这场风波还没有结束。日本商会的野心,伪满洲的阴谋,还有那个神秘的裘德考,都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扑上来。
但他也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二月红,有齐铁嘴,有九门的兄弟,还有……北平那个古灵精怪的尹新月。
他深吸一口气,将锦盒抱在怀里。里面的还魂草散发着淡淡的寒气,仿佛在提醒他,他肩上的责任有多么沉重。
“回长沙。”他对车夫道,声音坚定,“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车夫应了一声,加快了马车的速度。马车在雪地里疾驰,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而北平的新月饭店里,尹新月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知道,她和张启山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