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客,就算知道钱暻是儿媳妇儿的亲哥,老太太也没有特别的态度,还是对盛从南更热情一些,不停地给他夹菜,弄得阮云铮有些无语,
“妈,你是不是弄反了,他是个外人,你儿子在这呢。”
老太太头也不抬,把鸡腿分了,一个给孙女,一个给儿媳妇儿,
“什么外人,人家小盛都说了,把满满当成自家妹子,他的家人就是满满的娘家人,那就是你大舅哥,什么外人外人的,你媳妇儿多个人疼你还不高兴啊?还是说你有什么小心思了?”
说着,还不忘剜了一眼旁边的钱暻,儿媳妇儿不说,但是她也看出来了,肯定是这个亲爹妈家不省心,不然儿媳妇儿这么好的性子,才不会是这个态度,跟亲爹妈都见面了之后直接回了婆家还什么都不说,这是正常认亲的吗?
她这个人性格分明的很,喜欢有喜欢的样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的态度。
就像是现在对待苏家,除了苏二强,和苏家其他人的关系都很好,最近苏云修也会时不时的跟着苏云毅过来玩,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钱家人的问题。
钱暻余光察觉到了,手一顿,心更堵了。
阮云铮眉毛一挑,哎呦,这小老太太行啊,知道给儿媳妇儿出气!
“不是,高兴归高兴,那你也不能拉踩儿子啊,我有什么心思,就这一个媳妇儿,疼还来不及呢?”
盛从南咬着腮帮子不好意思笑出声。
他现在算是真正见识到满满那天的干脆劲儿了,合着人家有这个底气,瞧瞧人家,丈夫是丈夫,婆婆,比亲妈都像样儿,哦,还有大伯哥,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往那儿一坐,和看着钱暻的目光,这态度就很明显了,人家也是撑腰的。
还有刚才刚到时的笑声,也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说是血亲也没有人不信。
这样的家庭,拿钱家那样的父母来对比,都有些亵渎了。
不过还是忍着笑解释了一句,
“那个,婶子啊,这些东西,真的都是他买的,我就是个带路的。”
这话一出,钱暻只觉得脸上更热了,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亲生的哥哥,总感觉有些拿不出手了。
钱暻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妹妹在婆家过的真的很好。
做饭是婆婆做,妹夫洗菜。
大伯哥话不多,但是回来就默默的把挑完山楂的现场收拾了。
就是那才几岁的小姑娘也会凑过去给她吹吹手上连血丝都没有的小毛口子,
“二婶,我给你吹吹,是不是不疼啦?”
“不疼啦不疼啦,我们欣欣一吹啊,一点儿都不疼了。”
这些细节的温情,在钱家是几乎不会出现的,更多的是母亲的喜怒无常,父亲的无视冷漠,偶尔爷奶过来会有几天诡异的平静,主要是奶奶对他妈一直就不满意,说她性子偏激,前些年还想着掰一掰。
这几年,他和弟弟陆续都长大成人,也放弃了,看着她对小昭到底也是真心的疼爱,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说实话,家里的气氛,其实大不如在部队里,起码部队里战友们都是真心真意的,在家里,很压抑。
心里喟叹一声,钱暻突然觉得,妹妹不回去,是个好事。
那个家,不回去也罢。
只是,那个可怜的弟弟,临走前还拽着他恳求他把妹妹带回去......
吃饱喝足,几个人坐下来,有事就得说,不管怎么解决,这事情总要说明白。
盛从南和阮云铮兄弟坐在一边说着话,满满慢吞吞的拎着凳子坐到钱暻身边。
钱暻再次郑重的说了自己的想法,想了想,又说了钱昭的恳求,
“这些年你都没有在家里长大,我也没尽过哥哥的义务,妈的态度,你对家里失望也是应该的。
只是,小昭,他是真心惦记你,见到你,也是真的开心,我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只是想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让他这最后的日子里都是失望,起码,给他一点,欢乐。
他,应该没有多少日子了,哪怕,满足他一次?可以吗?”
满满手一顿,手也微微一颤,
“他,这么严重吗?”
那天抢救出来后虽然虚弱,但是相认后,钱昭的精神状态不错,
“那天,他的状态,还可以啊,怎么会这么快?”
钱暻再一次常规性叹气,
“不是快,是有你在的时候,他特别开心,状态,也特别好。
你可能不信,你在的那两天,是他这十八年来过的最开心的日子。”
这?
“不至于吧?他不是家里最受重视的吗?你们家里这么多人,怎么会不开心?”
钱暻苦笑,就知道一般人都会这么想,
“你也这么认为吧?”
“难道不是吗?
像你说的,家里有老人,有父母,还有你这个哥哥,当妈的还专门为了他退休专门照顾他,这么说来,他应该是被家人细心照顾的啊,就算是这身体上的病症你们没有办法,但是其他的,像你说的什么失望,什么开心,你觉得,这正常吗?
自己家里,都是自己的亲人,他,不开心,反倒是见到我这个十八年都没见过面的--妹妹,就开心了,这话,你这话说的,不矛盾吗?”
话说,这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也没有那么灵异吧,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分开这几天她没感觉到什么很特别的情绪波动。
而且,这几天时间下来,她的情绪也是真的稳定了,也很确定这个亲,真的没有必要认,不能认。
她本身就不是原主,对这种认亲的没有完全代入,所以这会儿跟钱暻说话,倒是也还算平和,
“你们家人对他不是都很在意的吗?按说,这受宠的人,有恃宠而骄的,但是不开心,是为什么?因为经常去医院吗?”
钱暻扣手,总觉得这些事,说出来就是家丑,自己缓了缓,才把家里的情况详细的又说了一下,
“刚回去的时候,妈还在上班吗,那时候,妈的性格,其实还好,对小昭看的还没有这么紧,时不时的也要念叨念叨你。
前几年,小昭才几岁的时候,外省那边有人贩子团伙作案,流窜到这边,邻居家五岁的男孩,被偷走了,案子破了,但是那孩子,已经遇害了。
还有妈同事家的孙子,都十岁了,被救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据说是发烧烧的。
自那以后,妈对小昭就看的越来越紧。
她怕孩子出事,孩子住院她就请假,不住院,就把小昭关在家里,几乎不错眼的看着。
孩子小,就一个人,又一次下大雨,又打雷,给孩子吓得啊,我放学回家,他躲在柜子里,我一开门他吓得浑身发抖,脸上都是眼泪,还不敢出声,看见我抱着我哇的一声就哭了,一晚上都不撒手,就说害怕。
晚上就开始发烧,连着做了一个星期,又发烧又做噩梦,听见一点声音就吓得不行。
那次啊,爷奶心疼小昭,就看不过去,想把孩子接过去一段时间,说让孩子缓一缓,但是妈不让啊,总觉得爷奶要从他身边抢孩子,又哭又闹的,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后来,爷奶一生气,干脆的又回了老宅,好长时间都没再过来。
好了没几天,有一回他看着人家孩子玩的好,其实也就是在那大院里,其实还是挺安全的,楼上和左邻右舍的孩子,其实也都是认识的,咱们家在一楼,他就从那个窗户里看外面的孩子玩啊。
那时候小昭还小啊,孩子嘛,他知道什么,除了吃,那就是玩了。
偏偏的,他的身体,还不能跑不能跳,他就只能坐在那儿看着别的孩子玩啊,闹啊,以前他说过,妈不让他出去,也不让他玩。
就那天,他就从那个窗户窗台那儿爬出去了,那窗户也不高,他从外面就摔下去了。
其实摔的不重,他也没喊疼,跑出去跟那些孩子玩泥巴,玩的可开心了,我都记着,他给我看那个他捏的小人,说那个是爸爸,那个是妈妈,还有一个是哥哥,他特别郑重的送给我,说是送给我的礼物。
结果,妈回来一看就急眼了,把泥巴人都摔了不说,还把他狠狠地说了一顿,罚他面壁思过。
偏偏的,那天半夜又打雷下雨了。
我睡得死,早上起来的时候,爸妈都上班了,结果,他就躺在房间的地上,那么一个小小的身体,就那么蜷缩着在墙角,窗户大开着,地上还都是潲雨进来的水,我记得很清楚,窗外被大风折断的树枝,就那么从窗户横了进来。
就那次,他一度病危了两次,一个多月才出院。
闹过这么两次之后,他就不再闹了,也,更不爱说话了,尤其是妈在家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安静的不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吃药就吃药,让睡觉立马就闭上眼睛。
三四岁的孩子,打针不哭,那中药,端起来就喝,比吃过的饭喝过的水都多。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满满,“......”
这个妈,是不是有什么控制欲啊?
“他就一直不反抗吗?”
钱暻嗤笑,
“反抗?你知道妈的口头禅是什么吗?
妈都是为了你好,妈的努力工作挣钱给你看病,你在家乖乖的,不要让妈操心。
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这么劳心劳力的不讨好吗?
要不是你身体不好,妈至于操这么多心吗?我不让你出去还不是为了你好,就你这身体出去跑一趟回来再发烧感冒,受累的还不是你妈我。
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现在早升职了,要不是你住院,那个车间主任本来就该是我的。
这样的话,都是挂在嘴边上的,小昭一个孩子,他能依靠的只有父母,他能说什么?
只能默默地接受。”
他抬头看天,把眼里的湿意眨回去,
“爸呢,是个小领导,一心想往上升,万事以稳为主,是个保守的性子,在家里算是个万事不管的,但是像这次,这种事情,他也不逃避,不到特别严重的时候,他基本不出声,家里都是妈做主。
但是遇到原则性问题,他对妈,也是不客气的。
就那天,妈说话实在过分了,爸也真的动手打了。”
满满撇撇嘴,这种人,她是最看不上的,后世有很多丧偶式养娃家庭,基本都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平时什么都不管,自己的责任不尽,有事就甩锅。
“我呢,整天上学,回来之后大部分也都是跟同学出去野,到处跑,偶尔才会静下来陪着他一会儿,教他认字看书写字。
后来十几岁,我就出去当兵,每年回来的次数有限,也就平时能写写信,学校找呢,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这次妈打了电话,我回来之后才知道这些年家里的事情。
小昭没说,但是我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失望了。
爸妈的对错,我不能说,但是小昭,我是真心疼他。”
满满点点头,明白了,这就回到了开始说的问题了,
“所以,你们希望我怎么做?或者说,他希望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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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云铮朝那边看了一眼,看媳妇儿的脸色还算正常,才把视线收回来,
“钱家,你了解吗?”
盛从南瞟了一眼就转了回来,
“还行吧,据说老爷子家风不错,几个儿女也还行,性子温吞,守成还是可以的。
不过这个,钱,钱百川,有野心,但是能力不够,胆量不够,总想着走捷径,好在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
在家里,我不太了解,但是他寻找丢失女儿的名声可是不小,几乎是走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至于有几分真心,就不知道了。
他妻子,在单位的名声还算不错,全厂子都知道她为了儿子早早的就办理了内退,但是丢了一个孩子的事,这几年她几乎不说。”
“夫妻两个正好相反,”
“对,当然,也不排除这位父亲是真心的想找回女儿,或者找女儿已经成了习惯,真实想法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是,这样的父母,”
盛从南毫不避讳的摇摇头,
“说句不好听的,这样的父母,比之前那个苏家,还不如,起码苏家只有那两个人有恶意,其他人都是好的。
但是这钱家,虽然我跟钱暻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架不住他常年不在家,一个,嗯,母亲,一个不敢碰的眼珠子,满满妹子就算回去了,说实话,这个主要人物,就是这个当家主母,她的态度不明,这个处境,我不看好。
当然,如果这个母亲对她善意多于恶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是外人,不好说的太直,但是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对钱家总体的印象不太好,
阮云清抬头看看,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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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什么啊?说句不客气的话,不管是你,还是钱昭,还是其他人,在我前十八年的生命里都没有出现过,对我来说,其实,你自己想,会有多少重量?
我跟其他的小姑娘不同,他们需要父爱母爱,我不需要。
前十八年,陆家对我不说多好多好的,但是确确实实是把我好好的养大了,没有虐待我,这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承认。
虽然后来吧,他们可能有了其他的心思,也帮着陆宝珠算计我,但是,我也得承认,这个婚,”
她顿了下,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男人,不由得就笑了,
“我也得承认,这个婚,阴差阳错,正合我意。
你也看到了,我丈夫对我很好,我的要求他都会想办法满足。
我婆婆,虽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但是她几乎拿我当女儿,什么什么都可着我。
大伯哥,话很少,但是从结婚,到现在我一次工都没上过,他没有任何意见。
柴火是大哥和云铮一起捡的,洗菜做饭,我婆婆,大哥,云铮,都做的比我多。
云铮给我洗衣服,我婆婆没有任何意见,还会帮忙烧水,你敢信吗?
这是一个还没分家的农村大家庭,
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还是说,跟你回去钱家,就肯定能比现在的生活更好,更舒心?”
钱暻眼睛都瞪起来了,他虽然是在城里长大的,当兵这么多年,农村也不是没住过,农村的一般情况他也是清楚的,别说不上工,那绝大部分农村家庭,马上要生孩子的孕妇都要上工,哪家的婆婆能容忍媳妇儿不干活,偷懒,那都是恨不得一分一秒都不能闲着,要把孩子生在地里才好的。
阮母在屋里收拾了厨房,又洗了点野果子和园子里的柿子,让小姑娘端着送了出来,
“二婶,给你吃,这个我吃啦,是甜哒!”
“真的呀,给我一个,啊!”
小姑娘也乖乖的拿了一个果子来投喂,一看就是做习惯了的,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她,
“好吃吗好吃吗?是不是甜呀?”
满满配合的点头,
“还真是呀,欣欣喂的就是甜,怎么这么好吃呢?”
小姑娘美滋滋的把小身子也塞进了二婶怀里,
“二婶,糖葫芦还能做嘛?奶说山楂都晾干啦!”
“真的吗?那,待会晚上行不行,晚上凉快,也好定型。”
“太好啦太好啦!”
小姑娘美的晃着小腿,在她身上蹦跶,还凑到她嘴边说悄悄话,
“二婶,我偷偷跟你说,奶的糖罐子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糖,奶不让我多吃,糖葫芦你能不能放多多的糖呀?”
说是悄悄话,院子就这么大,几个人自然都听的清清楚楚。
阮云清扯扯嘴角,想笑,对上钱暻的目光时又收了起来,自打弟妹进门,闺女是开朗多了,他确实高兴。
钱暻已经有些像是在看戏的局外人了,怎么看,跟他印象里的婆家都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不说婆家,就是他妈,他亲妈,也绝对做不成这样的长辈,更成不了这样的婆婆。
盛从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暗笑,这个妹子,没看错,还真是个清醒的,
“欣欣啊,你还记得盛叔叔吗?”
“盛叔叔呀,我知道呀,你给二婶买了那么多好吃哒,二婶都给我啦那么多,谢谢你呀!”
他们这样的家庭,孩子也没有简单的,乍一见这纯真的小孩,还真挺喜欢的,也愿意逗逗,
“是吗?那你要怎么谢谢我呀?我想吃你手里那个,葡萄,行不行?”
小姑娘瞬间就瞪大了眼睛,看看手里的小盆,回头看看二婶,眉头都皱起来了,
“可是,可是,这个是奶给二婶的,是二婶的呀!不能给你呀!”
“啊,可是,你说要谢谢我,是不是骗我的?”
盛从南使坏,说话还故意的盯着葡萄看。
小姑娘鼓着脸,忽然就从满满身上滑下来了,哒哒跑进屋,不一会儿,又端着一个大了一圈的盆出来了,有点重量,她端着还有点颤颤巍巍的,盛从南都不好意思看着,看她走了一半赶紧伸胳膊去接了过来,
“这是你给我的?”
“昂!奶说了,谢你,给你多多哒,吃吧,都给你。”
说完话小手一挥,这大方的气势,盛从南没忍住,直接就笑喷了,直接把小孩也虚虚的揽在怀里,
“哎呦,阮兄弟,这孩子咋这么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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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暻静静地看着,每个人的说话都那么自然,那些亲昵,那个洗好的果子,满满也没有半分惊讶,明显的是已经习惯了的,可能是每天都会发生的。
看着,也回忆着,这种情景,在他家,会是什么样子?
母亲唠唠叨叨,东家长西家短,父亲沉默。
然后母亲可能就会不自觉的被哪个点刺激到,忽然爆发,本来平衡的气氛,变成母亲骂骂咧咧,摔摔打打。
父亲继续沉默,实在闹得过了,父亲可能会重重的咳嗽一声,母亲才会安静下来。
全程,可能都没有什么语言交流,即便是有,也绝对不会是这种,温馨。
一时间,钱暻也有些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