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敢捏着那本崭新的房产证,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有时候,还真是小地方好办事。
这效率,简直高得吓人!
前两天才翻的旧账,今天连人带“赃物”都给打包送上门了。
这要是放在程序繁琐的大城市,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扯皮,根本下不来。
感慨归感慨,他脸上却还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随手将那本的房产证,和那把代表着物归原主的钥匙,像丢垃圾一样,直接丢给了旁边的陆铮。
“嗤——”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搞这么一出干什么?”
“一套破房子而已,还要它干嘛?”
“都被银行强制拍卖过了,里面指不定都住过多少乱七糟八的人了。
说不定连墙都给我拆了,格局都大变样了,晦气!”
这话一出,旁边的刘县长脸色微变,而朱飙,更是吓得魂都快飞了!
完了!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这要是把财神爷给彻底得罪了,别说他这个行长干不下去,刘县长都得扒他一层皮!
“王总!您放心!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朱飙再也顾不上什么行长的体面了,连忙上前一步,点头哈腰。
“我们连夜调查过了!
买下房子的那户人家,是买来给儿子在城里上学用的。
对方家庭条件有限,也舍不得再装修,所以基本没怎么动过里面的格局,就是简单刷了下墙!”
“我已经亲自带人连夜施工,把里面都给您清理干净了,尽量恢复了原样!”
看到王敢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冷淡表情,朱飙急得满头大汗,就差指天发誓了。
“您……您要是不满意,我们……我们还可以根据当年银行拍卖时留存的照片,给您一比一的全部还原!
保证和您家原来住的时候,一模一样!”
然而,从王敢拿出那本房产证的那一刻起,一直沉默的站在旁边的王福海,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陆铮手里那本红色的证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怀念,有痛苦,有悔恨!
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渴望!
破房子?
不!
在王敢眼里,这或许只是一栋过时的破房子。
但在他王福海的心里,那不是房子!
那是他前半生,所有奋斗的结晶!
是他拼搏半辈子,换来的心血!是他们老王家在这个县城里,挺直腰杆的象征!
他王福海是村里,第一个在县城买房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
走上前,从面无表情的陆铮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那本房产证。
他用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上面那烫金的三个大字。
“小敢……这……这房子……爸……爸想把它买回来。”
这话一出,朱飙瞬间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以为是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连忙像个哈巴狗一样凑了上去,不假思索的插嘴道:
“王老先生!您要是想买,那太好办了!
不用全款!我们可以给您办按揭!
零首付!利息我们给您做到全行最低!保证让您满意!”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一道如同刀子般冰冷的目光,狠狠地刺在了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正好对上了刘县长那双充满了“死亡凝视”的眼睛!
蠢货!
猪脑子!
这是送礼!送礼你懂吗?!
要么就白送,要么就钱全收。
还他妈敢提按揭?!你特么的这是瞧不起谁呢?
是生怕王总找不到理由发火是吗?!
刘县长心里把朱飙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朱飙被这一眼瞪得瞬间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因为太过紧张,又他妈的说错话了!
他吓得一缩脖子,冷汗涔涔,乖乖的退到一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
车队最终停在了县城,“世纪花园”的老式商品房小区门口。
这里曾是县城最早、最高档的几个小区之一。
如今,斑驳的外墙和略显拥挤的停车位,都透着一股被时代抛下的落寞。
朱飙和刘县长早已在前面下车,姿态谦卑的准备引路。
王福海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的目光,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就穿过老旧的铁艺大门,死死地锁定在了小区中央那栋六层高的楼王单位——三单元,四楼,东户。
那是他曾经的家。
他迈开脚步有些蹒跚地,一步一步地朝里走去,像一个即将回到阔别已久故乡的游子。
小区里的路不长,他却走了很久。
终于他站定在那栋熟悉的单元楼下,仰起头贪婪地望着那个曾经属于他的阳台。
他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妻子在阳台上晾晒被褥的身影,还能看到,年幼的儿子趴在窗户上冲他挥手的笑脸。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催促。
王敢、陆桂萍、栾小小,甚至刘县长和朱飙,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与他失而复得的“记忆”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走……上去看看。”王福海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行人沉默地走上楼梯。
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老样子,需要用力的跺一脚才会亮起。
墙壁上,当年儿子王敢用蜡笔画下的涂鸦,早已被后来的白灰覆盖,却仿佛还印在他的脑海里。
四楼。
朱飙连忙上前,用崭新的钥匙打开了那扇白锈钢的防盗门。
门开了。
一股夹杂着新油漆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陈设,基本保持着当年的格局。
老式的吊顶,暗红色的木地板,只是墙壁被重新粉刷过,显得格外惨白。
王福海没有立刻走进去。
他就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目光缓缓地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扫过那个曾经摆放着大彩电的位置,扫过那个曾经一家人围坐着吃饭的位置,扫过那个儿子曾经躺在上面打滚的沙发的位置……
突然,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耸动。
压抑了许久,低沉的呜咽声,从他的喉咙深处传了出来。
他再也撑不住了,这个在破产后也依旧强撑着没有在外人面前掉过一滴泪的男人。
此刻就这么扶着冰冷的门框,像个迷路的孩子,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悔恨、不甘、痛苦,更有失而复得后,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激动。
陆桂萍看着丈夫这副样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走上前,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口数落。
只是从包里掏出纸巾,轻轻的给丈夫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哭!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语气依旧是那副嫌弃的样子,但动作却无比的温柔。
王福海任由妻子为自己擦拭,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他一把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又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不远处的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肺里所有的浊气都吐出来。
“桂萍,小敢。”
“我,王福海,今天当着你们娘俩,当着这个家的面,对天发誓!”
“从今往后,我一定踏踏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再也不去想那些一步登天的发财白日梦了!”
“这个家,我以后一定好好的守着!”
王敢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柔和了下来。
他知道那个曾经有些好高骛远、爱吹牛皮、总想走捷径的父亲,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今天失而复得之后,才算是真正脚踏实地“回家”了。
而眼前这栋无声伫立的老房子,就是最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