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淳坦然承受着这审视的目光。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解释都是苍白的,一切的答案都在这枚玉佩里,也在皇后自己的记忆中。
马皇后紧紧攥着玉佩,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口翻腾的惊涛骇浪。
“此物……何处得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负。
马淳没有回避,迎着她的眼神,清晰答道:“回娘娘,这是微臣亡父留下的唯一遗物。家父名讳,正是马世昌。”
“马……世……昌……”这三个字从马皇后唇间缓缓念出。
父亲的名字……终于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他……”马皇后的声音哽住了,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问他是怎么去世的?
问他这些年在哪里?
问他为什么不来寻自己?
最终,只化作一个最简单、也最沉重的问题,“何时……没的?”
马淳的眼神黯淡下去,“回娘娘,是洪武十四年冬末。家父带着微臣,从徽州府一处深山出发,本想到京城……寻访一位故人,或许能为微臣谋个前程。
“可惜……一路风霜兼程,家父本就染病体弱,到达金陵城外秦淮河畔,小青村附近时,已是强弩之末。
“刚……刚安顿下来,没几日便病逝了。”
他微微垂首,避开了马皇后灼痛的目光,“遗言……遗言也只是叫微臣好好保管此物,莫要丢失。至于寻亲之事……他再无力说及详情。”
“小青村……”马皇后低声重复着这个地名,心头猛地一刺。
她骤然想起,自己初次听闻“小神医马大夫”的传闻,正是在小青村!那次水患后爆发的瘟疫,京城震动!莫非是……
“你进小青村……”马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因为……”
马淳坦然点头:“是。家父病故于村中,微臣当时也染了疫病,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便留在了小青村,幸得民间神医,治好了村民也救了自己。
“后来我拜神医为师,便在小青村行医落户。”
马皇后闭上了眼睛。
洪武十四年冬末……小青村瘟疫……那个在绝望中创造奇迹的年轻神医……这一切在瞬间贯通!
难怪!
难怪初见时便觉不同寻常!
难怪他能拿出那等奇药、那等“口罩”!
难怪他懂得如此多闻所未闻的防病之法!
便在这时,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已轰然响起,带着一丝愠怒和惯有的霸道:
“咱听说妹子又传那小子来看雄英了?如何?可有好转?”
紧接着,门扉被猛然推开,朱元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暗红常服,龙行虎步,目光如电,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静立在一侧的马淳。
然而,下一秒,他充满关切扫向马皇后的目光骤然顿住!
他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的发妻,一向端庄持重的马皇后,此刻竟是面色苍白、眼神恍惚,眼眶泛红,手里死死攥着一块雪白的玉佩,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而那玉佩的样式……
朱元璋的瞳孔剧烈收缩!
那玉佩他见过!
他在妹子珍藏的小盒子里不止一次见过!
那是妹子的生父留给她的念想!
“妹……妹子!”朱元璋骇然失色,从未见过妻子如此失态。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完全无视了行礼的马淳,一把扶住了马皇后有些摇晃的肩膀,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和惊疑,“你怎么了?可是雄英他……”
随即,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猛地钉在马淳身上,那目光瞬间变得森寒无比,里面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杀气!
“你?!”朱元璋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你对皇后做了什么?!!”
龙威震怒,磅礴的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两个跟在后面的锦衣卫本能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唯一的外人马淳。
马淳心头猛地一沉。
他刚要开口解释——
“重八!”
一声清亮又带着决然意味的断喝响起。
马皇后,这位刚刚还沉浸在巨大的、复杂的情绪漩涡中的大明朝国母,此刻一步上前,竟直接挡在了马淳与朱元璋之间!
她苍白的脸上已无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而坚定的光芒。
她将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玉佩,猛地举到朱元璋眼前。
“你看!”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有力,“你仔细看这玉!”
朱元璋暴怒的视线被妻子的动作强行牵引,本能地聚焦在那枚玉佩上。
蟠螭灵芝纹……
那熟悉的、早已深刻在记忆里的独特琢工……
还有那两个字——
“世昌……”他喃喃念出那刻痕清晰的篆字,脸上的怒气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龟裂,进而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看看玉佩,又猛地抬头。
在马皇后和马淳二人的脸上来回扫。
紧接着,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妹子……你……”朱元璋的声音失去了惯常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困惑的结巴。
他甚至无意识地松开了扶着马皇后肩膀的手。
马皇后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马淳!”她的手指向身后的青年大夫,“他是马世昌的儿子!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是我的弟弟啊,重八!”
轰!
这句话比任何战鼓都更震撼。
朱元璋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脸上所有的愤怒、惊愕、杀意瞬间被一种更巨大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震惊所取代。
他死死盯着马淳,又猛地看向马皇后,仿佛在确认这是否一个荒诞的噩梦。
“弟……弟弟?!”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像是不认识它们的含义。
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完全的空白。
那个屡屡展现神奇医术,甚至救过他们妻子和长孙性命,被他们从民间发掘、一直颇有好感,又带着几分探究与审视的年轻大夫,竟然是自己的……小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