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阳穿透雕花长窗,将金色的光柱投射在未央宫,政和殿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丝丝缕缕,沉稳厚重,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
混合着殿外庭院中修剪整齐的草木传来的清冽晨露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肃穆的氛围。
正和殿内,高大的盘龙金柱撑起穹顶,九阶玉阶之上,紫檀木打造的宽大宝座庄重威严。
萧齐逸身着玄黑绣金龙纹常服,端坐其上,面容沉静,眼神深邃如寒潭,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威压,如同出鞘的利刃,虽收敛锋芒,却令人不敢逼视。
江林悦坐在他身侧略低一阶的凤座上,一身正红凤穿牡丹宫装,云鬓高绾,饰以九尾凤钗。
她神色端凝,眉宇间尚存一丝大病初愈后的淡淡倦色,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淬过寒水的星辰,扫视着阶下众人。
她纤细的手指似是无意地搭在冰凉的白玉扶手上,指尖能清晰感受到温润玉石下透出的微凉坚硬。
殿门处,传令太监的声音穿透寂静的空气,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高声唱喏:
“宣——东辽使臣觐见!”
“宣——北狄使臣觐见!”
“宣——南诏使臣觐见!”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谨慎,踏在金砖上发出清晰却刻意放轻的回响。
三位使臣身着各自民族最隆重的礼服,在殿门处脱下靴履,仅着素袜,踏着铺陈的猩红织金地毯,垂首躬身,一步步走向御阶之下。
西戎剩下的几人则耷拉着脑袋…。
他们身后跟着各自的副手和捧着沉重礼盒的随从,脚步更轻,呼吸仿佛都屏住了。
东辽使臣身形高大,穿着厚重的貂裘镶边锦袍,其上绣着狰狞的狼图腾,狼眼以绿松石点缀,在晨光中闪烁着幽光;
北狄使臣则是一身翻毛羊皮袄,露出粗壮的臂膀,腰间悬着嵌宝石的弯刀,头发编成粗辫,眼神带着草原特有的彪悍与审慎;
南诏使臣服饰最为繁复华丽,色彩斑斓的织锦长衫上缀满银饰,行走间叮当作响,面上带着恭谨而略显紧张的笑容。
猩红的地毯、玄金龙椅、凤纹宫装、使者们斑斓的服饰与殿内金碧辉煌的陈设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使者们刻意放缓的脚步声、随从手中礼盒轻微的磕碰声、殿外远处隐约的鸟鸣、侍立太监宫女们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殿内几乎凝固的空气流动声,共同构成了此刻的背景音。
最清晰的,是三位使臣在御阶之下站定后,整齐划一的躬身行礼时衣袖带起的风声:
“东辽使臣高晟,拜见大齐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北狄使臣巴图尔,拜见大齐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南诏使臣柳文渊,拜见大齐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龙涎香的馥郁沉稳弥久不散。
萧齐逸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那目光如实质般沉重压在心口。
他并未立刻叫起,殿内的寂静无声被拉长,几乎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
三位使臣保持着躬身的姿态,额角不自觉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鼻尖甚至能嗅到自身因紧张而产生的汗味。
“平身。”
萧齐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陛下!”
三人如蒙大赦,直起身,但仍垂着眼,不敢直视天颜。
“诸位远到而来,已在京都逗玩多日。
朕闻尔等皆有意与齐盛互通有无,开通边境互市?”
萧齐逸开门见山,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笃实的轻响。
东辽使臣高晟上前半步,双手捧上一个狭长的、包裹着丝绸的木盒:
“陛下圣明。东辽愿与大齐永修盟好。
此为吾国神匠所制‘乌金连弩’,射程三百步,可连发十矢,献予陛下,以示诚意。”
他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架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精巧弩机,线条流畅,锋芒内敛。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弩身上轻轻抚过,仿佛还能感受到淬火后的余温。
几乎是同时,一股浓烈而醇厚的酒香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
北狄使臣巴图尔解下腰间硕大的皮质酒囊,拔开塞子,豪迈地向前一步,声音洪亮:
“陛下!皇后娘娘!草原的雄鹰敬仰真正的强者!
西戎不自量力,咎由自取!北狄愿与大齐世代为邻!
这是我们王庭最珍贵的‘烈焰烧’,请陛下与娘娘品尝!”
那辛辣又带着独特奶香的酒气扑面而来,甚至能刺激得人咽喉微微发紧。
南诏使臣柳文渊则深深一揖到底,动作间,他满身的银铃佩饰发出一阵悦耳却急促的脆响。
他双手奉上一个精美的漆盒,盒内绒布上躺着三颗鸽子蛋大小、圆润无瑕的明珠,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七彩光晕:
“陛下,娘娘。南诏偏僻小邦,唯此‘月魄珠’生于万丈寒潭,十年方得一珠,有安神定魄之效。
南诏愿为大齐南边藩篱,永世臣服,绝无异心!
过往……过往公主等之事,乃小人拨弄,蒙蔽,南诏上下绝不敢再有妄言!”
他语气恳切,额角的汗水终于滑落,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点深色印记。
他鼻翼翕动,紧张地嗅着殿内帝后身上传来的、混合了龙涎香与皇后特有清雅药草香的复杂气息。
江林悦的目光在南诏使臣柳文渊停留片刻,指尖在白润的玉扶手上轻轻点了点。
她端起旁边小几上温热的雨前龙井,浅浅啜了一口。
放下茶盏,瓷盏与金丝楠木小几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可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心了。”
萧齐逸淡淡开口,并未立刻去接那些礼物。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三人:
“西戎之事,想必诸位已有耳闻。朕与皇后,对真心归附者,从不吝厚赐;
但对心怀叵测、妄图颠覆齐盛者……”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朕必诛其九族,灭其苗裔,令其永世不得超生!就如同……那不甘彻底湮灭的前朝余孽!”
当“前朝余孽”四个字从萧齐逸口中吐出时,整个政和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实质的冰层。
三位使臣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头皮发麻,背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们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贴身的衣物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殿内原本温暖的龙涎香气此刻也仿佛带上了沉重的铁锈与血腥味。
他们垂下的视线死死盯着脚下猩红的地毯,那红色此刻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
大殿内落针可闻。
唯有烛火燃烧的“哔啵”声,殿外远处风吹过屋角风铃发出的叮铃声,被无限放大,敲击在每个使臣的心弦上。
萧齐逸满意地看着三人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极力抑制的颤抖。
他缓缓靠回椅背,指尖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
“陛下圣明!皇后娘娘明鉴!”
三位使臣几乎是同时再次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愿谨遵陛下旨意,永不背叛,永为臣属!互市通商,恳请陛下恩准!”
萧齐逸与江林悦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林悦微微颔首,唇边掠过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准。”
萧齐逸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却依旧带着千钧之力:
“具体章程,由鸿胪寺与户部会同尔等详议。记住今日之言。退下吧。”
“谢陛下隆恩!谢皇后娘娘隆恩!”
三位使臣如释重负,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直到殿门才敢转身。
直到走出正和殿,很远,那笼罩在心头的沉重威压和鼻端萦绕的龙涎香气似乎才缓缓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般深吸到肺腑里的、带着初夏草木清香的自由空气。
殿内重归寂静。萧齐逸站起身,走到江林悦身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