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个绳结,悬挂在沟壑压抑的空气中,如同一个沉重的叹息。“孕畜禁杀”的新规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部落便被更深的漩涡吞没。穴熊部落的阴影如同盘旋的秃鹫,无声却致命。负责远程警戒的猎手回报,西南密林的边缘,发现了更多、更密集的陌生脚印,以及被故意折断、指向沟壑方向的树枝——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战前侦察。复仇的利爪,正在缓缓收紧。
薯窖的失窃案,在岩山的高压监管和三人画押制度下,暂时没有再发生。但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每一次领取食物时族人警惕的目光,每一次夜间岗哨交接时无声的审视,都让沟壑内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狼眼在草叶的精心护理和“伤痂秘药”的持续作用下,伤口开始结痂,高烧也彻底退去,但失去一臂的残酷现实和部落压抑的气氛,让这个曾经眼神锐利的年轻猎手变得沉默寡言,眼中失去了光。
更紧迫的是食物!新规限制了狩猎目标,深冬的猎物本就稀少。疤脸带人几次外出,都只能带回些瘦小的雪鼠和松鸡,杯水车薪。薯窖的消耗速度有增无减。石叶的统计如同死亡倒计时:现存食物,仅够支撑十五个日落!而驯鹿群自上次惊走之后,如同消失在了茫茫雪原,再无踪迹。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脖颈。连地火龙散发出的暖意,此刻都显得如此奢侈而讽刺。难道执火者“生生不息”的智慧,竟要以部落此刻的消亡为代价?难道坚守对未来的希望,反而加速了眼前的灭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境中,秦霄的棚屋,再次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但这一次,他的启示,不再是急迫的指令或清晰的词语,而是一种…奇异的韵律。
秦霄依旧沉睡,但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悠长而富有节奏。每一次吸气,都绵长深沉,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空气纳入肺腑;每一次呼气,则舒缓悠扬,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风吹过空腔的轻微哨音。更令人惊异的是,他放在身侧的双手,十指微微弯曲,指尖无意识地在兽皮上轻轻敲击着,敲击的节奏,竟与他呼吸的韵律完美契合!形成一种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呼唤。
负责照看的草叶最先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韵律。她屏息凝神,仔细聆听、观察。那呼吸的哨音和指尖的敲击,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构成了一种…循环往复的、带有某种特定频率的“声音”?
“头领!安安!快来!”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神迹般的激动与困惑。
岩山和安安冲进棚屋。秦霄那富有韵律的呼吸和指尖敲击,在寂静的棚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安安清澈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阿爸!你听!执火者大人在…在唱歌?”安安小声说,她歪着头,努力捕捉着那微妙的节奏,“像…像风吹过那个空心的老树洞!像…像溪水流过有洞的石头!”
“风吹树洞…水流石洞…”岩山紧锁的眉头下,大脑飞速运转。执火者是在模拟某种…声音?某种能传递很远、能引起共鸣的声音?
就在这时,秦霄的呼吸节奏陡然一变!从悠长的循环,突然转为几个短促而高亢的吸气,紧接着是几次极其绵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呼气!那呼气带出的哨音变得尖锐而穿透力十足!同时,他敲击的节奏也骤然加快、加重,如同密集的鼓点!这短暂而强烈的“变奏”之后,又迅速回归到最初的悠长循环。
这种变化,让岩山瞬间联想到了…鹿群!驯鹿群在平静觅食时发出的低沉呼唤,与受到惊吓或呼唤同伴时发出的短促、高亢的嘶鸣!执火者是在模拟驯鹿的声音?!
“声音…模仿鹿…召唤鹿?”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岩山的脑海!他猛地看向草叶,“草叶!你还记得…北方那些牧鹿部落吗?传说他们能用一种骨头做的东西,发出声音,把散开的鹿群召唤回来!”
草叶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发出精光:“对!骨哨!或者…骨笛!他们用鹿的腿骨,挖空,钻几个洞,放在嘴边吹…就能发出像鹿叫一样的声音!难道执火者是在指引我们…制作能召唤驯鹿的‘骨笛’?!”
“骨笛召群!”安安兴奋地跳了起来,她立刻理解了,“像月牙听到我的口哨会跑过来一样!我们做出能发出鹿叫声音的笛子,就能把鹿群叫过来!”
希望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
“找骨头!最好的鹿腿骨!”岩山立刻下令,“要长!要直!要够硬!疤脸!去把上次猎杀的那两头公鹿的腿骨都剔出来!快!”
很快,几根粗壮、笔直的驯鹿腿骨被清洗干净,送到了草叶和石花(手最巧)面前。如何制作骨笛?秦霄的启示只有呼吸的韵律和敲击的节奏,没有具体步骤。
**一场基于启示、依赖直觉和反复试验的原始声学探索开始了:**
石花挑选了一根最完美的腿骨。她先用尖锐的燧石钻头,小心翼翼地钻通骨头两端的关节软骨,形成一个中空的管腔。这是最基本的“笛管”。
草叶仔细观察秦霄呼吸时嘴唇的形状和气流的变化。她在骨头管腔靠近一端约一指宽的地方,用石刀斜着削出一个浅浅的、边缘锋利的V形缺口(吹口)。当人对着这个V形缺口吹气时,气流被锋利的边缘切割,果然发出“呜——”的、类似风啸的空鸣!但这声音空洞单调,毫无鹿鸣的韵味。
如何发出秦霄模拟的那种高低起伏、长短变化的鹿鸣?石花看着秦霄不断变化敲击节奏的手指,又看看光滑的骨管。她尝试着在骨管的不同位置,用燧石钻头钻出小孔。当手指按住或放开这些小孔时,笛管内空气柱的长度和振动模式改变,声音果然发生了变化!
* 靠近吹口钻一个孔,按住时声音低沉(模仿平静的呼唤)。
* 在骨管中部钻一个孔,放开时声音变得稍高(模仿警觉的询问)。
* 在骨管末端再钻一个孔,快速放开时能发出短促高亢的音(模仿呼唤同伴或受惊的嘶鸣)!
4. **调音与精修(捕捉“韵律”):** 这仅仅是开始。发出的声音像不像驯鹿的叫声?音高是否准确?节奏能否控制?这需要无数次的试验和调整。草叶和石花成了最专注的学生和工匠。她们:
* **反复聆听记忆:** 仔细回忆上次山谷中驯鹿发出的各种叫声,尤其是那几头母鹿呼唤幼鹿的温柔低鸣和雄鹿警戒时的高亢嘶鸣。
* **微调孔位与大小:** 一个孔的位置偏一点,声音就完全不同。大了声音散,小了声音闷。她们用骨针蘸着炭灰做标记,一点一点微调孔位,用更细的钻头小心翼翼地扩大或缩小孔径。
* **打磨吹口边缘:** 吹口的锋利度和角度至关重要,决定了气流能否被完美切割发出清晰的声音。她们用最细的砂岩,如同打磨黑曜石箭簇般,耐心地抛光吹口边缘。
* **模仿秦霄的“呼吸术”:** 草叶甚至尝试模仿秦霄那种独特的、富有韵律的呼吸方式,用不同的气息强度、长短来控制骨笛的声音!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试验、失败、调整、再试验,第一支真正能模拟驯鹿叫声的骨笛诞生了!它由一根坚韧的驯鹿胫骨制成,长约一尺半,上面精确地分布着三个音孔。当草叶用秦霄启示的“呼吸韵律”吹奏时:
“呜——呜——”(悠长、低沉、平稳的循环)—— 如同母鹿在雪原上呼唤。
“呜!呜呜——!”(短促吸气后接一个绵长高音)—— 如同雄鹿发出集结的号令。
“咿——呜!咿——呜!”(短促尖锐的高音交替)—— 如同鹿群受惊或快速奔跑时的嘶鸣!
声音虽然原始粗糙,但那独特的、属于驯鹿的韵律和频率,已经神韵初具!沟壑里的族人们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时,都惊呆了,下意识地望向四周,以为真的有鹿群靠近!
“成功了!骨笛召群!”石花激动得热泪盈眶。
但骨笛能否真正召唤来驯鹿?没人知道。这需要一场豪赌。
岩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挑选了疤脸、石花(携带骨笛)、鹰爪(狼眼的兄弟,为赎罪主动请缨)、安安(执火者启示的关键感应者)以及恢复良好、行动敏捷的月牙(它的嗅觉和听觉是绝佳的辅助),组成了一支精干的小队。目标:上次发现驯鹿群的山谷。时间:黎明前出发,避开可能的穴熊侦察兵。
临行前,岩山将部落仅存的最好的肉干分给了小队成员,自己则只留下最少的份额。“带不回鹿群,或者…回不来,”他的声音沉重,“部落…就靠剩下的食物,死守沟壑,等待…命运的裁决了。”这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远征。
小队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出发,月牙在前方探路,灵敏的鼻子警惕地嗅探着风中任何一丝危险的气息。雪原茫茫,寒风如刀。他们跋涉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那片背风的山谷。谷内寂静无声,只有风卷雪沫的呜咽。
“就在这里!”疤脸指着上次鹿群啃食苔藓的地方,痕迹早已被新雪覆盖,但地形不会变。
“找个高处,背风的地方。”石花紧张地握紧了骨笛。
他们找到一处岩石背风的凹陷。鹰爪和疤脸负责警戒,石花深吸一口气,将骨笛凑到唇边。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秦霄那悠长而富有韵律的呼吸,回忆驯鹿呼唤的节奏,然后,缓缓吹响。
“呜——呜——”
低沉悠长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缓缓扩散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声音在山壁间回荡,被放大,被拉长,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
石花的心沉了下去。她再次尝试,加入了短促的音节:“呜!呜呜——!”
依旧只有风声。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时,安安轻轻拉了拉石花的衣角:“石花姨,让我试试…我感觉…执火者大人教我的呼吸…” 安安闭上眼睛,模仿着秦霄那种独特的、仿佛与自然共鸣的悠长呼吸,然后对着骨笛,吹出了一个更加圆润、更加富有生命韵律的长音:“呜————”
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比石花吹奏的更加自然,更加…“像”!
几乎是同时!趴在安安脚边的月牙,耳朵猛地竖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疑惑的“呜噜”声,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山谷深处的一片松林阴影!
“有动静!”鹰爪压低声音,手指向松林方向。
只见松林边缘的阴影里,先是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顶着巨大鹿角的雄鹿头颅!它警惕地竖起耳朵,巨大的鼻孔翕动着,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紧接着,第二头、第三头…鹿影在松林边缘晃动!正是他们上次惊走的那个驯鹿群!
“是它们!”疤脸激动得声音发颤。
石花立刻示意安安继续。安安再次吹响骨笛,这一次,她融入了秦霄“变奏”的韵律:几声短促的、模仿幼鹿呼唤的“咿咿”声后,接上一个悠长而充满安抚意味的母鹿低鸣:“呜——咿咿——呜——”
奇迹发生了!
鹿群中,一头腹部依然明显隆起的母鹿(正是上次月牙救下的那头!),似乎被这熟悉的“幼鹿呼唤”和“安抚低鸣”触动。它犹豫地向前踏出几步,离开松林的掩护,发出一声轻柔的回应:“呜…”
如同连锁反应!鹿群开始缓缓地向骨笛声传来的方向移动!虽然依旧保持着警惕,走走停停,但方向明确无误!
“继续!安安!继续!”石花的声音带着哭腔。
安安全神贯注,骨笛的声音在寒冷的暮色中持续流淌,时而低沉呼唤,时而轻柔安抚,时而短促引导。月牙也站了起来,它似乎理解了安安的意图,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低沉的、类似鹿类喉音的“咕噜”声,与骨笛声奇异地应和着。
在骨笛与幼狼的“双重召唤”下,驯鹿群最终越过了最后的安全距离,进入了山谷开阔地带,距离石花等人藏身的岩石只有不到五十步!它们低头啃食着雪下的苔藓,偶尔抬头望向笛声的方向,眼神中少了几分惊惧,多了几分困惑和好奇。那头怀孕的母鹿甚至走到了最前面。
“成了!真的成了!”鹰爪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疤脸和石花眼中充满了狂喜的泪水。他们看着这群温顺的巨兽在笛声中安静觅食,仿佛看到了部落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在山谷另一侧更高的山脊雪线之上,两个披着白色兽皮、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如同凝固的冰雕,死死盯着山谷中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理解的困惑,以及…一丝难以遏制的贪婪!
“骨笛…召唤鹿群…”其中一个穴熊侦察兵用极低的气声嘶语,声音因震撼而扭曲,“岩山部落…他们…他们掌握了山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