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个绳结,被秦霄那声关切的“安全”二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微光。沟壑里弥漫着树汁胶(熟胶)带来的技术革新气息,鹿场坚固的木桩阵、弓臂上闪亮的胶质保护层、陶胚表面初显的彩色纹路,无不诉说着执火者智慧的力量。然而,这份力量正面临一场新的、关乎未来的严峻考验——生命的延续。
西南缓坡鹿场内,那头被月牙拼死救下、被岩山称为“部落希望”的怀孕母鹿“褐斑”(因背部独特的斑点得名),肚子已经膨大得如同圆鼓,行动越发迟缓。它时常不安地踱步,低头舔舐自己隆起的腹部,发出低沉而焦躁的哼鸣。草叶凭借经验判断,生产就在这几日了!这本应是部落欢庆的时刻,却因另一场突如其来的生命躁动而蒙上了阴影。
月牙,这只已成长为矫健巨狼、成为部落不可或缺警戒伙伴的首只驯化动物,进入了第一次**发情期**。
强烈的、源自本能的荷尔蒙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沟壑。月牙变得极其焦躁不安,它不再像往常那样温顺地趴在安安脚边,而是不停地徘徊、嚎叫(不再是警告的吠叫,而是悠长凄厉的狼嚎),用爪子刨地,甚至试图用牙齿撕咬束缚它的皮项圈(平时只在警戒巡逻时佩戴)。它对靠近鹿场方向表现出异常强烈的兴趣和攻击性,琥珀色的瞳孔中燃烧着原始野性的火焰,让负责看守鹿场的猎手都感到心惊肉跳。
“不能让它靠近鹿场!”疤脸神色严峻,“尤其是褐斑要生了!月牙身上的气味会让鹿群极度恐慌,万一冲撞了母鹿…”
更深的忧虑在于,月牙是狼。而褐斑即将产下的是鹿。这是刻在血脉里的猎食者与猎物的天堑。即便月牙从小被驯养,在发情期野性勃发的状态下,谁也无法保证它对脆弱的新生鹿崽不会产生致命的兴趣。
“杀了它!趁现在!”一个曾因月牙保护母鹿而受伤的年轻猎手(鹰爪的同伴)忍不住低吼,眼中带着恐惧和报复的快意,“狼就是狼!发情的狼太危险了!留着它,迟早害死我们的鹿!”
“不行!”安安像护崽的母兽,张开双臂挡在焦躁的月牙身前,小脸煞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月牙救过我们!救过褐斑!它不是故意的!它是生病了!草叶奶奶,您救救它!”
草叶眉头紧锁。她理解狼的发情是天性,但这股天性正威胁着部落另一项至关重要的驯化成果——驯鹿种群的延续。用草药压制?她毫无头绪。强行隔离?沟壑就这么大,月牙的嚎叫和气息依然会惊扰鹿群。杀死月牙?这不仅对安安是毁灭性打击,更意味着部落第一例成功驯化的破灭,对士气是巨大打击。
就在这关乎驯化种群能否延续的十字路口,秦霄的苏醒进程,迈出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在一个飘着细雪的黄昏。草叶正为秦霄擦拭脸颊,安安像往常一样,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月牙的异常和褐斑临产的担忧。突然,她感觉到秦霄的手指猛地收紧!力道之大,让她小小的手都有些发疼!
“执火者大人?”安安惊讶地抬头。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缓缓睁开的、如同蒙尘星辰般的眼睛!虽然眼神空洞、迷茫,仿佛迷失在无尽的浓雾之中,但那确确实实是睁开的!不再是紧闭的眼睑!
“眼睛…执火者大人睁开眼睛了!”安安的惊呼带着哭腔和狂喜。
草叶手中的兽皮“啪”地掉在地上。她扑到担架旁,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双终于睁开、却毫无焦距的眸子,激动得浑身颤抖。
“执…执火者?您…您能看到我们吗?”草叶的声音哽咽。
秦霄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缓慢地转动着,仿佛在努力调整焦距。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棚屋顶部的兽皮、摇曳的火光阴影,最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向下移动**,落在了安安那张满是泪痕、充满期待的小脸上。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气流声。一个模糊的音节,断断续续地挤出:
“…安…安…?”
他认出了她!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我!我是安安!”安安的泪水决堤而出,她紧紧握住秦霄的手,将小脸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您认得我!您醒了对不对!”
草叶也泣不成声。漫长的等待,无数次的绝望和希望交织,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然而,秦霄的苏醒显然还处于极其初级的阶段。他的眼神依旧迷茫,身体无法动弹,除了极其艰难地吐出安安的名字,无法表达更多。但那双睁开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予了部落无与伦比的鼓舞和信心。
当岩山闻讯冲进棚屋,看到那双终于睁开的眼睛时,这位铁打的汉子也瞬间红了眼眶。他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诚:“执火者!您终于归来了!部落需要您的指引!月牙…还有褐斑…”
仿佛是“月牙”和“褐斑”这两个关键词触动了秦霄深层的意识,他那原本空洞迷茫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焦虑**!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那只被安安握着的手,也试图抬起,指向门外,指向鹿场的方向!但他太虚弱了,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
“月牙…褐斑…危险…”安安瞬间理解了秦霄未尽的焦虑,“执火者大人知道月牙发情会威胁到褐斑和鹿崽!”
“可是…该怎么办?”草叶急道,“我们不能杀月牙,也不能让月牙伤害鹿崽啊!”
秦霄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似乎在努力冲破记忆的层层迷雾,调动那被封印的知识。他的眼球再次转动,这一次,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草叶随身携带的、用来切割草药的燧石小刀!然后,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充满暗示性地…**移向了自己小腹以下的位置**!同时,一股带着明确指令的意念波动,如同冲破堤坝的细流,艰难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阉割…去势…绝育…抑制野性…延长驯化…安全…”
“阉割?去势?绝育?”草叶和岩山同时捕捉到这些陌生而令人心惊的词语!结合秦霄目光的指向(雄性生殖部位)和燧石小刀的画面…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骇人听闻的解决方案浮出水面——通过手术,移除月牙的生殖器官(睾丸),从而彻底消除它的发情本能和攻击性!
“这…这能行吗?”岩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对原始人来说,这种直接干预生命本源、剥夺繁衍能力的行为,近乎亵渎!而且,手术本身的风险极高!月牙会流血而死吗?即使活下来,它还是原来的月牙吗?
“抑制野性…延长驯化…安全…”秦霄的意念再次强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止血…消毒…缝合…可行…”
“止血我们有伤痂秘药!消毒有艾草烟和盐水!缝合…”草叶看着自己手中的燧石小刀和骨针鹿筋线,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或许…真的可以试试!为了月牙能活下去,为了鹿群的安全,为了驯化能继续!”
这是一个痛苦的、充满伦理争议的决定。岩山召集了部落核心成员商议。反对声强烈:
“这是对山神的亵渎!剥夺繁衍是最大的惩罚!”
“月牙会死的!流血而死!太残忍了!”
“就算活了,它还是我们的月牙吗?会不会变成没有魂的木头?”
但支持的声音同样坚定,尤其来自安安和草叶:
“执火者说可行!他救了我们那么多次!”
“不做手术,月牙可能被杀死,或者永远被锁链锁住!那更残忍!”
“为了驯鹿,也为了以后可能驯化的其他动物,必须迈出这一步!”
最终,岩山力排众议,做出了决定:“按执火者指引的做!准备手术!草叶主刀,我亲自按住月牙!疤脸准备止血药和烈酒(消毒用)!安安…你到外面等着。”
手术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进行。月牙被喂了掺有安神草药的肉汤(效果有限),由岩山和另外两个最强壮的猎手死死按住。草叶的手在颤抖,但眼神异常坚定。她用烈酒反复冲洗燧石小刀和自己的双手(秦霄意念强调的“消毒”),然后用锋利的刀刃,在秦霄意念指引的位置,极其精准而快速地划开了月牙下腹的皮肤…
过程惊心动魄。月牙的哀嚎令人心碎,鲜血涌出。但草叶的动作在秦霄断断续续的意念指导下(“…结扎血管…快…”“…移除…”“…清洗…”),竟异常流畅。关键血管用鹿筋线结扎,目标器官被快速移除,创口用浓盐水反复冲洗,然后敷上厚厚一层混合了紫花苜蓿消炎粉的“伤痂秘药”,最后用骨针和鹿筋线仔细缝合皮肤。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月牙的呼吸虽然微弱,但平稳下来。草叶浑身被汗水浸透,如同虚脱般坐倒在地。岩山松开按住月牙的手,看着巨狼腹部那道整齐的缝合口和厚厚的药膏,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怜悯、以及对执火者那近乎神迹般精准指引的震撼。
手术后的护理同样关键。月牙被安置在温暖安静的角落,安安日夜守候,用清水湿润它的嘴唇,轻声安抚。草叶定时检查伤口,更换敷料。令人惊喜的是,月牙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得益于强大的生命力、执火者指引的精准手术、以及“伤痂秘药”的神奇效果,伤口没有感染,愈合良好。更显着的变化是行为——仅仅几天后,月牙身上那股令人不安的狂躁气息消失了!它恢复了往日的温顺和忠诚,眼神清澈,对鹿场方向再无异常兴趣,对安安更加依恋。它依然是那个勇猛敏锐的警戒者,却彻底摆脱了野性本能的枷锁。
就在月牙手术成功的余波未平之际,鹿场传来急报:褐斑开始生产了!
这一次,草叶有了执火者意识苏醒带来的底气。她带着石花和几名心灵手巧的妇女,迅速赶到鹿场。生产并不顺利。第一只鹿崽的蹄子先露了出来,卡住了!
“难产!”草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之前溪云难产时秦霄呓语中的“旋转…手法…”。在秦霄若有若无的意念引导下(“…润滑…旋转…慢…牵引…”),草叶将手仔细消毒后,涂抹上温热的、粘稠的树汁胶(作为润滑剂),小心翼翼地探入产道,触摸到鹿崽卡住的腿部。她按照冥冥中的指引,轻柔而稳定地旋转鹿崽的身体,调整胎位,同时配合褐斑的宫缩,缓慢而持续地向外牵引…
“咩——”
一声微弱却充满生机的啼叫响起!一只湿漉漉、颤巍巍的小鹿崽,终于滑落在铺满干草的地面上!紧接着,第二只更小一些的鹿崽也顺利产出!是龙凤胎!
整个鹿场沸腾了!新生命的诞生,象征着驯化种群的首次成功延续!草叶用干净的兽皮擦拭鹿崽,帮助它们找到母亲的乳头吮吸初乳。褐斑疲惫却温柔地舔舐着自己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消息传回沟壑,部落沉浸在双重的喜悦中——月牙手术成功并恢复温顺,褐斑顺利产下健康鹿崽!驯化的火种,不仅保存了下来,还燃起了新的希望!
安安第一时间冲进秦霄的棚屋,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迫不及待地分享着新生命的喜悦:“执火者大人!褐斑生了!两只!小小的,好可爱!月牙也没事了,它现在很乖!”
秦霄静静地躺着。经过手术指导和新生命消息的冲击,他的意识似乎经历了一次淬炼。那双睁开的眼睛,虽然依旧带着初醒的迷茫,但眼底深处,那层厚重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些许清明的微光。他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目光落在安安兴奋的小脸上,然后,艰难地、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了苏醒以来第一句完整的话语:
“…生命…需要…引导…与…责任…”
声音干涩沙哑,却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闻讯赶来的岩山和草叶的灵魂深处。这不仅仅是对幼兽哺育的总结,更是对整个驯化事业、乃至文明发展本质的深刻洞见!驯化,不是简单的控制和利用,而是引导(如骨笛引导鹿群、手术引导月牙的本能),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对生命延续的责任(如保护孕畜、哺育幼崽)!
草叶含着热泪,将这句蕴含着无上智慧的话语,郑重地刻在了石叶老人坟前那块记录着“孕畜禁杀”、“生生不息”的石板上方。石板上方是绳结系统,记录着流逝的时间;下方,是执火者苏醒后发出的、关于生命与责任的文明箴言。
而在秦霄的枕边,安安放上了一小簇新生的、带着露珠的紫花苜蓿嫩芽,旁边还有一小块从褐斑产房带回的、沾着胎衣和干草的温暖泥土。秦霄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那象征新生的嫩芽和泥土,最终,停留在了泥土中几颗细小的、饱满的根瘤上。他的眼底深处,那丝清明的微光,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无意识中,捕捉到了某种关于“沃土”与“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