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个绳结,如同冰镜焦点下跳跃的火焰,凝聚着人类首次主动攫取太阳伟力的荣光与希望。冰镜聚焦的成功,虽未能立即解决燃料危机,却如同在绝望的冻土上凿开一道通往光明的裂缝。部落成员看向天空那轮永恒燃烧的太阳时,目光中除了敬畏,更增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合作”的探索欲望。草叶尝试用小型冰镜加热草药,石花则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用太阳之火煅烧陶胚。秦霄在冰面上绘制的那个神秘符号(火焰与星辰交织的曲线),被草叶虔诚地拓印在石板上,供奉在他的担架旁,成为部落仰望星空、思考能量奥秘的图腾。
然而,生存的重压并未因思想的飞跃而减轻。薯窖的储备在燃料的持续消耗和人口的刚性需求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滑向谷底。石叶的继任者——沉默寡言却心思缜密的老猎人“岩根”,每日清点后报出的数字,如同冰冷的丧钟:
“头领…薯干…只够十个日落了…薯饼燃料…只够七天…”
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沟壑。冰镜取火节省的那点引火物,在巨大的热能消耗面前杯水车薪。疤脸带人深入森林砍伐木材的队伍,遭遇穴熊部落伏击的频率越来越高,伤亡不断。驯鹿群“褐斑”一家,虽然提供了珍贵的鹿奶(量很少),却无法替代主食。开春似乎遥遥无期,饥饿的利齿已经抵在了部落的咽喉。
“必须找到新的食物来源!立刻!马上!”岩山的咆哮在沟壑中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把所有能动的人都派出去!挖!找!任何能吃的根茎!草籽!树皮!苔藓!能塞进肚子的东西!”
整个部落如同被驱赶的蚁群,涌向沟壑周边的雪原、稀疏林地、溪流沿岸,疯狂地挖掘、搜寻一切可食用之物。妇女和老人用削尖的木棍翻开冻土,寻找残存的草根;孩子们在枯草茎中仔细搜寻可能残留的细小草籽;猎手们则在狩猎无果后,转而挖掘那些深埋地下、可能储存了淀粉的块茎植物根瘤(如安安之前发现的类似野薯的藤蔓根瘤)。
在这片绝望的“扫荡”中,一个细微却关键的差异,被心细如发的安安捕捉到了。
她正和几个孩子在一片去年曾经生长着茂密“狗尾草”(粟的原始祖先,此时只剩干枯的草秆和垂落的穗子)的坡地上搜寻草籽。孩子们争相捋下那些相对饱满的穗子,揉搓出里面细小的籽粒,积少成多。安安也捋下一个穗子,当她揉开干枯的颖壳时,掌心的籽粒让她愣了一下。
这个穗子上的籽粒,明显比她之前揉出的、以及旁边孩子手里的籽粒**更大**、**更饱满**!颜色也更深,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黄褐色,而非其他籽粒的灰黄干瘪!
“咦?你们看!”安安摊开手掌,将那颗明显大一圈的籽粒展示给小伙伴们,“这颗谷子好大!”
孩子们围拢过来,好奇地比对着。“真的!好大一颗!”“我这个好小…”“我这个是瘪的…”
安安的心跳莫名加速。她想起执火者大人说过的话:“…生生不息…方为长久…” 也想起草叶奶奶照顾新生的鹿崽时,总会挑最强壮的那只先喂奶…一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念头在她小小的脑海中成形:**是不是…只有最大、最饱满的种子,才能长出最强壮、最多穗子的草?才能结出更多、更大的粮食?**
她立刻将这个发现和猜想告诉了正在附近挖掘根茎的草叶。
草叶停下手中的木耒(原始翻土工具,第53章“木耒破土”的雏形),仔细查看安安手中对比鲜明的籽粒。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作为部落的医者和最细心的观察者,她当然知道种子有好有坏,但从未将其与未来的收成如此明确地联系起来!执火者“生生不息”的智慧,难道不仅仅指保护母兽幼崽,也同样适用于…这些不起眼的草籽?
“安安…你说得对!”草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大的、饱满的种子…就像强壮的鹿崽!它们…它们可能真的藏着丰收的希望!”
草叶立刻带着安安和那几颗特殊的饱满籽粒,找到了正在为食物焦头烂额的岩山,以及正在棚屋外由安安搀扶着进行康复行走的秦霄。
“执火者!头领!你们看!”草叶将大小迥异的籽粒摊在掌心,“安安发现的!同一片草地里结的籽,有大有小,有饱有瘪!我们以前都是胡乱一把抓!如果…如果我们只挑最大最饱满的种子,存起来,等开春种下去…是不是…是不是就能长出更多、更好的粮食?”
岩山看着那几颗籽粒,眉头紧锁。他理解草叶和安安的意思,但眼下火烧眉毛的是填饱肚子,是熬过剩下的十个日落!哪有精力和时间去一粒一粒挑种子?而且,挑出来的种子现在又不能吃!
“想法是好…”岩山的声音沉重,“但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秦霄身上。执火者能否在这生存的悬崖边,再次指引方向?
秦霄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草叶掌心那几颗饱满的粟粒上。他那双因冰镜聚焦而更显清明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那不是对食物的渴望,而是对生命密码被发现的激动!他猛地挣脱安安的搀扶(动作之大连安安都吓了一跳),踉跄一步上前,几乎是抢一般从草叶手中抓起那几颗饱满的籽粒!他的手指因激动而颤抖,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饱满坚硬的种皮,仿佛在感受其中蕴含的生命力量!
“种…子…选…择…”秦霄的声音不再是缓慢艰难,而是带着一种急促的、近乎吟诵的语调,“…天…择…人…择…变…异…遗…传…优…胜…劣…汰…育…种…之…始!”
一连串如同惊雷般的词语,炸响在岩山和草叶的耳边!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变异”、“遗传”),但核心意思无比清晰:大自然本身就在选择(“天择”),让强壮者生存繁衍(“优胜劣汰”)。而人类,可以主动模仿自然,进行“人择”——挑选(“选择”)那些最优良(“优”)的种子(“穗选”)!淘汰(“汰”)那些劣质的!这就是培育良种(“育种”)的开始!是农业(“农”)的根基!
“穗…选…天…择…”草叶喃喃地重复着这充满力量的四字真言,如同醍醐灌顶!执火者不仅肯定了她们的想法,更赋予了它一个如同神谕般的名字,揭示了其与自然法则同源的本质!
秦霄的思维似乎被彻底激活,他紧紧攥着那几颗饱满的粟粒,如同攥着部落未来的命脉,语速更快,指令清晰:
1. **立即行动:** “…所…有…采…集…者…停!…专…拣…饱…满…穗…大…粒…重…色…深…者!…勿…惜…力!…此…乃…未…来…之…食!”
2. **分类储存:** “…分…开…存!…优…种…专…窖…干…燥…隔…虫…鼠!…次…种…可…食…或…饲!”
3. **观察记录(萌芽):** “…记…穗…形…粒…色…大…小…!…来…年…种…后…再…记…长…势…穗…多…寡!…循…环…筛…选!”
4. **深远启示(伏笔):** 他的目光扫过鹿场内茁壮成长的“苔点”和“石角”,又扫过正在巡逻、体型格外健硕的月牙,最后落回手中的饱满种子,吐出了更震撼的词语:“…不…止…植…物…牲…畜…亦…然…择…壮…硕…温…顺…者…配…育…杂…交…优…化…血…脉…”
这最后一段,如同在岩山和草叶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无限可能的大门!人工选择,不仅限于植物种子!同样适用于驯养的动物(牲畜)!选择最强壮、最温顺的公鹿和母鹿进行交配(“配育”),甚至尝试不同品种间的交配(“杂交”),就能优化后代的血脉(“血…脉”)!这是比“孕畜禁杀”和“幼兽哺育”更主动、更强大的种群改良手段!
岩山被这宏大的蓝图彻底震撼!他瞬间理解了执火者的深意——眼前的饥饿固然可怕,但若只盯着脚下,部落永远只是挣扎求存的猎物!只有将目光投向未来,播下“优种”,才能真正掌握“生生不息”的命脉!
“疤脸!传令!”岩山的咆哮声瞬间充满了决断和希望,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所有采集草籽、谷穗的人!立刻停止!把手里所有采集到的东西都带回来!集中到草叶这里!从今天起,采集食物和采集种子分开!采集种子的人,只有一个任务——给我在枯草堆里,挑!专挑最大的穗子!最饱满的籽粒!颜色最深最亮的!一粒一粒地挑!挑出来的好种子,单独存放,放进最干燥、最安全的薯窖深处!这是部落未来的命根子!谁敢马虎,严惩不贷!”
命令如同旋风般传遍搜寻食物的族人。起初是困惑和不情愿(饿着肚子挑种子?),但当“执火者神谕:穗选天择,播种未来!”的口号被喊响,当草叶和安安展示着饱满与干瘪种子的天壤之别,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压倒了饥饿的恐慌。妇女、老人、甚至孩子,都投入到这场关乎部落未来的“大筛选”中。他们蹲在雪地里,借着微弱的日光,如同淘金者般,在无数干枯的草穗中,仔细甄别、挑选着那些饱满、沉重、色泽健康的“优种”。
**一场原始的人工选择实践,在生存危机的倒逼和执火者智慧的指引下,轰轰烈烈展开:**
以安安发现的那几颗饱满粟粒为“样板”,草叶制定了最直观的标准:穗大(整穗籽粒密集)、粒大(单粒饱满圆润)、粒重(手感沉甸)、色深(黄褐色而非灰黄)。所有参与筛选的人都必须牢记。
摒弃了过去捋一把穗子揉搓的粗放方式。改为小心剪下或摘下整穗,在兽皮上或藤编浅盘里仔细揉搓,吹去颖壳和杂质,然后一粒一粒地肉眼筛选。过程极其耗时耗力,但无人抱怨。
在薯窖最深处、最干燥的位置,开辟了一个专门的“优种窖”。筛选出的优种粟粒被小心翼翼地装入新烧制的、内壁涂抹了树汁胶防潮的陶罐中,罐口用浸透树汁胶的兽皮密封。次等或干瘪的籽粒则被归入可食用或作为驯鹿补充饲料的范畴。
草叶受秦霄“观察记录”的指引,找了一块新的石板。她用炭笔在上面画出几种主要筛选作物的简单轮廓(如狗尾草状的粟穗),然后在旁边记录下这批优种的特征:“粟穗大,粒饱满,色深褐,重如小石”。她计划开春后,将这些优种单独播种在一片区域,与普通种子对比,详细记录发芽、生长、抽穗、结实的情况(“循…环…筛…选”的实践雏形)。
这场“穗选”运动,如同在部落的精神世界投下了一颗种子,其影响深远:
“穗选天择”的理念彻底颠覆了“种子只是食物”的原始观念。种子被赋予了“未来”、“希望”、“传承”的神圣意义。人类从被动的食物采集者,开始向主动的食物生产者、生命形态干预者转变!这是农业文明最核心的认知基石!
部落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投向了“下一个春天”。当下的忍耐与付出(饿着肚子挑种子),是为了未来的丰收。绳结纪日记录的不仅是过去和现在,更紧密地连接着未来。
一粒一粒的筛选、分类储存、计划性观察记录…这些都需要前所未有的耐心、专注和精细化管理能力。这极大地锻炼了部落成员的专注力和计划性。
*他不仅指引生存,更揭示了生命繁衍和优化的根本法则。部落成员看向秦霄的目光,已近乎于对自然法则化身般的崇拜。
在优种窖的陶罐被小心封存的那天傍晚,草叶带着安安来到秦霄面前。草叶的手中,捧着几穗精心挑选、颗粒饱满的粟穗。安安的小背篓里,则装着几颗“褐斑”产下的、格外健壮的驯鹿粪便(富含未消化的草籽,是天然肥料,也为第55章“蚁穴沃土”埋线)。
“执火者,”草叶的声音充满敬畏,“‘穗选天择’的种子,已经存下了。您说的‘配育’、‘杂交’…等鹿群再壮大些,我们也会尝试。部落…记住了您的话,要‘择优胜劣汰’,要‘育种’未来!”
秦霄的目光扫过那饱满的粟穗,又落在背篓里那几颗蕴含生机的鹿粪上,最后停留在草叶刻着“穗选天择”四个古朴大字的石板上(她将这句箴言刻在了存放优种窖入口的石壁上)。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却有一种深邃的平静与欣慰。他缓缓抬起那只曾绘制宇宙符号的手,没有指向粟穗,而是**指向了北方天空**——那里,一颗明亮的星辰(可能是北极星)正悄然亮起。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揭示生命终极奥秘的口吻,吐出了苏醒以来最震撼人心的话语:
“…种…子…藏…图…万…物…皆…有…序…人…择…顺…天…道…方…能…久…”
(种子中蕴藏着生命延续的图谱。万物皆有其内在秩序。人类的选择只有顺应天道自然的法则,方能长久…)
这句话如同暮鼓晨钟,在寂静的沟壑中回荡。草叶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她手中的粟穗几乎掉落。执火者不仅教他们如何选择,更揭示了选择的边界与根本——**顺应天道**!人工选择(“人择”)并非为所欲为,而是要在理解并尊重自然内在规律(“天道”、“万物…序”)的前提下进行!唯有如此,才能获得真正的“生生不息”!
岩山站在不远处,仰望着秦霄指向的北方星辰,又低头看着脚下这片被筛选过的、承载着希望的土地,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明悟。力量(石簇雨)很重要,智慧(骨笛、冰镜)很重要,但唯有理解并顺应那天地万物运行的至理(“天道”),才是部落能在这片土地上真正扎根、繁衍、长久的根本!
安安似懂非懂,却本能地感到一种庄严肃穆。她小心地从背篓里捧出一小捧肥沃的鹿粪,撒在秦霄棚屋门口的空地上,轻声说:“执火者大人,我把‘生生不息’的力气,种在这里了。等春天来了,这里也会长出好大好大的穗子,对吧?”
秦霄没有回答安安,他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北方那颗星辰。但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瞬间,他那放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精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画下了一个极其简单却蕴含无限可能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包裹着一个点**。
草叶后来在打扫时发现了这个符号。她不明白其含义,却郑重地将它拓印下来,刻在了记录“穗选天择”箴言石板的背面。她不知道,这个“⊙”的符号,在秦霄潜意识的深处,是生命(圆圈)孕育核心(点)的象征,是种子、是卵、是星辰、是万物有序轮回的起点与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