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个绳结,如同被饱满的粟粒坠着,沉甸甸地挂在沟壑入口。优种窖的陶罐被严密封存,里面装着部落未来的希望——“穗选天择”得来的珍贵种子。然而,这份希望的光芒,在眼前深不见底的饥饿深渊面前,显得如此微弱而遥远。绳结系统冷酷地记录着:食物储备仅剩最后三个日落!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部落的咽喉。派出去搜寻食物的小队带回来的,只有零星瘦小的根茎、苦涩难以入口的树皮和少得可怜的冻僵昆虫。鹿场提供的少量鹿奶,只能勉强维持溪云、冬生和重伤员的生命。整个部落笼罩在一种濒死的寂静中,连月牙都似乎感受到了压抑,不再欢快地奔跑,而是紧紧依偎在安安脚边,发出低沉的呜咽。
岩山站在北坡高处,望着西南方那片被他们划入“界石血誓”范围、覆盖着茂密枯草和低矮灌木的广阔缓坡。这片坡地背风向阳,土质相对松软(冻土较浅),正是草叶和秦霄都认为适合开春播种“优种”的地方。然而,此刻这片本该代表生机的土地,在岩山眼中却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是因为它未来能长出粮食,而是因为它上面覆盖的、厚厚一层干燥的枯草和灌木!
一个疯狂而古老的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岩山被饥饿和绝望烧灼的心中猛烈升腾——**烧荒**!
在部落遥远的、颠沛流离的记忆碎片中,老人们偶尔会提及,当雷火劈中山林,大火过后,那片焦黑的土地上,往往会率先长出异常茂盛、果实丰美的野草和浆果!仿佛大地的力量被火焰唤醒!这种靠天赐火种才能偶尔发生的“神迹”,如今在执火者秦霄的智慧和部落迫在眉睫的生死关头,是否能被主动复制?
“烧掉这片草坡!”岩山的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指着那片枯黄的缓坡,“烧光草和灌木!灰烬落到地上,就是肥料!底下被烤热、烧松的冻土,就能挖开!说不定…现在就藏着能吃的块根!就算没有…开春后,这片烧过的地,就是最肥的田!能种下我们所有的优种!”
这个提议如同惊雷,在死寂的部落中炸开!
“烧荒?!”疤脸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燃起病态的希望,“对!烧!烧光了草,下面的地就好挖了!灰还能肥地!”
“可…可那是我们留着开春种优种的地啊!”草叶忧心忡忡,“现在烧了,万一控制不住火势…”
“管不了那么多了!”岩山咆哮着打断,“不烧,三天后大家一起饿死!烧了,至少能扒开土找吃的!给开春的田增肥!这是最后的机会!”
“执火者大人说过‘顺应天道’…”一个年长的族人小声嘀咕,“放火烧山…山神会不会降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被安安搀扶着、静静站在一旁的秦霄身上。他的目光,正穿透人群,落在那片枯黄的缓坡上。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岩山绝境求生的理解,有对烧荒后果的深刻忧虑,更有一种无法阻止历史车轮的无奈与沉重。
“执火者…”岩山的声音带着恳求,也带着最后的决断,“为了活下去…为了那些优种将来能种下去…我们必须烧!请您…指引我们…如何安全地烧!”
秦霄沉默了许久。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饥饿而深陷的脸颊,扫过安安怀中瑟瑟发抖的月牙,最后落回那片枯黄的缓坡。他闭上眼,仿佛在权衡天平的极端两端——部落灭绝的残酷现实,与烧荒带来的未知生态代价。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悲壮的决断。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缓坡,然后用手指在空气中,极其艰难地划出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火焰形状!接着,他做出了几个关键指示:
1. **隔离防火带(“断…火…路…”):** 他指向缓坡与沟壑、森林、鹿场相连的边缘地带,“…清…空…草…木…挖…沟…湿…泥…隔…离…”
2. **风向利用(“借…风…势…”):** 他抬头望向天空,感受着微弱但持续的西北风,“…下…风…口…点…火…顺…风…烧…”
3. **分段控制(“分…块…烧…”):** 他用手将缓坡虚划成几块,“…一…块…烧…尽…再…点…下…块…”
4. **后果警示(“…灰…肥…暂…利…土…焦…水…失…虫…鸟…亡…慎…用…”):** 他指着可能被烧毁的鸟巢痕迹,又抓了一把土,做了个水流冲走的动作,最后指向天空,做出飞鸟坠落的姿态。意思清晰:灰烬能短暂肥田,但土壤会被烧焦板结(土焦),水土容易流失(水失),虫鸟会被烧死(虫鸟亡),必须谨慎使用(慎用)!
5. **核心目的(“…急…食…寻…根…开…田…基…非…长…法…”):** 他强调,烧荒的核心目的是在眼下极度饥饿时,烧掉表层障碍,方便挖掘可能存在的块根(急食寻根),并为开春耕作清理出初步的土地(开田基),但这绝非长久之计(非长法)!
“明白了!”岩山眼中燃烧着疯狂与决绝,“疤脸!立刻带所有人!去缓坡边缘!清理出十步宽的防火隔离带!把草根都挖掉!露出冻土!用背篓运湿泥和雪,堆在隔离带内侧!快!要赶在风变大之前!”
整个部落如同被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爆发出求生的蛮力!男人们挥舞着石斧木耒,疯狂地砍伐、挖掘隔离带上的灌木和草根;妇女和孩子们用背篓从溪流边背来湿泥和雪块,堆砌在清理出来的冻土带上;草叶则带着几个老人,在鹿场和沟壑入口处准备了大量浸水的兽皮和装满水的陶罐,以防万一。
秦霄被安安搀扶着,站在沟壑入口的胸墙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场生死攸关的准备工作。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发出细微的调整指令:
“…那…处…草…厚…再…清…宽…些…”
“…风…转…东…暂…停…点…火…”
“…湿…泥…堵…死…那…豁…口…”
当一道宽达十步以上、由裸露冻土、湿泥雪墙构成的环形防火带终于完成时,时间已近正午。西北风稳定而持续。岩山亲自拿着用树汁胶粘合了易燃绒羽和炭粉的引火棒,在缓坡最下方(下风口),点燃了第一簇火焰!
干燥的枯草和灌木如同最贪婪的燃料,火焰瞬间腾起!橘红色的火舌带着骇人的呼啸,在西北风的助力下,如同奔腾的烈焰巨兽,沿着斜坡疯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枯草化为飞灰,灌木噼啪爆裂,浓密的黑烟直冲云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燃烧的焦糊气息和灼人的热浪!
“退!退到隔离带后面!”岩山嘶声大吼!
众人退到湿泥雪墙之后,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之墙在隔离带前被硬生生阻断!火墙不甘地舔舐着湿冷的泥雪,发出滋滋的声响,却无法逾越!第一块区域很快被烧成一片冒着青烟、覆盖着厚厚灰烬的焦黑平地!
“第二块!点火!”岩山毫不犹豫!
一块又一块的缓坡区域,在严密的控制和西北风的助力下,被依次点燃、燃烧、化为焦土!整个过程惊心动魄,如同在驾驭一头随时可能失控的火焰猛兽!月牙对着大火发出恐惧的呜咽,紧紧缩在安安怀里。草叶则心痛地看着几只来不及飞走的鸟雀被火焰吞噬,化为焦炭。
当最后一块区域的火势在隔离带前渐渐熄灭,整个西南缓坡已彻底变样!曾经枯黄的草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的、冒着缕缕青烟、覆盖着厚厚灰黑色草木灰的焦土平原!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大地散发着灼人的余温。
“快!趁热!挖!”岩山第一个冲过隔离带,踏上滚烫的焦土!他顾不得烫,用石斧和木棍疯狂地挖掘着被烧松、烤热的土层!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如同饿疯了的野兽,在焦黑的灰烬中奋力挖掘!
希望没有完全落空!被火焰烤透的土层变得异常松软,轻易就能挖开。更重要的是,在烧掉地表厚厚的草根层后,一些深埋地下、侥幸躲过寒冬的块根植物(类似小野薯或根茎类)暴露了出来!虽然数量不多,个头也小,但确确实实是能吃的淀粉来源!
“找到了!这里有!”
“这边也有!快挖!”
惊喜的呼喊在焦土上此起彼伏!每一块被挖出的、沾满草木灰的块根,都如同金子般珍贵!部落成员用最快的速度收集着这些救命的食物。
秦霄在安安和草叶的搀扶下,也踏上了这片焦灼的土地。脚下的灰烬松软温热,空气中弥漫着毁灭与新生的矛盾气息。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混杂着灰烬和焦土的泥土。泥土温热,草木灰特有的滑腻感中,确实蕴含着丰富的矿物质(肥力),但土壤结构已被高温破坏,显得板结脆弱(土焦)。他捻起一小撮灰烬,看着它在指间滑落,又望向远处被防火带保护下来、依旧枯黄的其他草坡,以及更远方未被触及的森林。
“灰…肥…土…焦…”秦霄的声音低沉而沉重,带着一种先知般的悲悯,“…水…失…虫…亡…天…罚…之…始…乎…?”
(草木灰是肥料,但土壤却被烧焦板结。水土将流失,虫鸟已死亡。这是天罚的开始吗?)
草叶闻言,看着手中刚挖出的、沾满灰烬的小块根,再看看脚下这片死寂的焦土,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滋味。执火者指引他们获得了眼前的食物,却也清晰地揭示了这背后的巨大代价。
岩山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收获的激动,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听到了秦霄的话。
“执火者,我们…做错了吗?”
秦霄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盘旋的、因家园被毁而哀鸣的几只飞鸟,又看了看沟壑里正狼吞虎咽着烤熟块根的族人,最终,目光落回岩山脸上。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历史宿命般的沉重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生…死…之…择…无…对…错…唯…警…醒…此…地…休…耕…三…载…偿…自…然…”
(生死之间的选择,没有绝对的对错。唯有警醒。这片烧过的土地,需要休耕三年,以偿还对自然的亏欠…)
“休耕三年…”岩山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语,看着这片广袤的焦土,明白了秦霄的意思——这片地,不能连续耕种,必须让它休息恢复!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猎手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头领!西南方!穴熊部落的人!他们被大火和浓烟引来了!人数很多!在界石那边!”
岩山猛地抬头,望向界石方向。只见那块浸透鲜血的玄武岩界碑旁,影影绰绰出现了数十个穴熊战士的身影!他们正指着这片仍在冒烟的焦土平原,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震惊、贪婪,以及…被侵犯领地的狂怒!冲天的大火和浓烟,如同最醒目的信号,将部落的位置和这片新开垦的“焦痕之田”,彻底暴露在死敌的眼前!
生存的危机暂时缓解,但战争的阴云,因这片“火耕焦痕”,以更猛烈的姿态,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