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个绳结上沾染的毒浆甜腥与苦艾汁液的苦涩尚未散尽,沟壑内弥漫的却是比硝烟更沉重的死寂。胜利的滋味,被剧毒的阴影彻底冲淡。草叶的命令如同鞭子,抽打着每一个还能动弹的人。新鲜的苦艾被疯狂采掘、捣烂,墨绿色的汁液散发着救赎的苦涩气息,被强行灌入每一个参与毒箭制作和发射的战士口中,涂抹在他们刺痒泛红的皮肤上,冲洗着他们被毒粉灼痛的眼睛。
“呕…咳咳…”石猴和另外两名弓箭手蜷缩在角落,剧烈地呕吐着,胆汁混合着苦艾汁液被呕出,脸色惨白如纸。皮肤上的红疹在药汁作用下稍退,但灼烧感和眩晕并未完全消失。空气中残留的毒粉微粒,如同无形的幽灵,让每一个呼吸都带着刺痛。劫后余生的狂喜,被身体内部的翻江倒海和对那无形毒力的深深恐惧所取代。
草叶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看着手中那盆仅存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苦艾药渣。秦霄那短暂复苏、充满警示的意念碎片,如同烙印刻在她灵魂深处:“毒非正道…迫不得已…慎之再慎之…”这阴毒的利刃,虽退强敌,却也割伤了握刀的手。下一次,还能用吗?敢用吗?
沟壑外,穴熊大军溃退的喧嚣渐渐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安全的宁静,而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远处穴熊营地方向,那两座攻城塔的轮廓并未消失,反而传来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敲打和咆哮声!如同受伤巨兽舔舐伤口后,酝酿着更加疯狂的反扑!
“碎颅”酋长的怒火,绝不会因一次挫折而熄灭。只会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不计代价!下一次进攻,必然是雷霆万钧,势要将鹰部落彻底碾碎!而鹰部落,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自身也有数名战士在毒雾波及和混战中受伤),体力、武器(毒箭耗尽)、乃至精神,都已濒临极限。石矛方阵虽在血火中证明了自己的杀伤力,但其依赖阵型、畏惧混战、惧怕远程打击的弱点,在穴熊有了防备之后,将被无限放大!
被动挨打,坐等穴熊重整旗鼓、带着更强大的攻城器械碾压而来,无异于等死。必须主动强化沟壑的防御!将这片最后的立足之地,变成吞噬穴熊血肉的死亡陷阱!但如何强化?胸墙早已在之前的攻防中残破不堪。滚石擂木消耗殆尽。仅存的尖木桩阵,在巨大的攻城塔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
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爬上草叶的心头。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沟壑入口处那片被毒雾笼罩、又被方阵踩踏过的战场边缘。几具穴熊战士的尸体,在混乱中被溃逃的同伴遗弃,半埋在泥土里。其中一具尸体,恰好倒在一个之前被穴熊投石砸出的浅坑边缘,半个身子陷了进去。
陷坑?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寒冰凝结的丝线,极其微弱却异常精准地拂过草叶的脑海:
“…防…御…非…止…于…墙…”
(防御非止于墙…)
“…大…地…亦…可…为…兵…”
(大地亦可为兵…)
“…陷…坑…藏…杀…机…”
(陷坑藏杀机…)
“…虚…实…相…间…诱…敌…深…入…”
(虚实相间,诱敌深入…)
“…坑…底…尖…桩…涂…秽…物…增…其…死…亡…”
(坑底尖桩涂秽物增其死亡…)
“…坑…上…浮…土…伪…装…需…精…”
(坑上浮土伪装需精…)
“…多…布…疑…阵…令…敌…举…步…维…艰…”
(多布疑阵令敌举步维艰…)
陷坑!虚实陷阱!涂毒尖桩!伪装!疑阵!
草叶的心脏猛地一缩!秦霄的意识…在剧毒的刺激和战场的压力下,似乎又艰难地撬开了一丝缝隙!这指引,不再是简单的防御加固,而是将大地本身化为武器,用智慧和残酷的陷阱,迟滞、杀伤、瓦解敌人的进攻意志!
“所有人!”草叶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能动弹的!都给我拿起石镐!木铲!藤筐!跟我来!”
命令再次下达。沟壑内幸存的人们,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再次被动员起来。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杀人,而是…挖坑!
在草叶的指挥下,防御工事的强化围绕着“陷坑”核心,冷酷而高效地展开:
1. **前沿死亡带(疑阵区):** 沟壑入口外五十步到一百步的区域,被划定为“前沿死亡带”。在这里,不再构建任何明显的防御工事(避免成为投石和冲击的目标)。相反,命令战士和妇女,用石镐和木铲,在看似平坦的地面上,挖掘大量浅坑(仅一尺深)、堆砌散乱的石块、故意留下一些残破的武器和染血的兽皮。制造出一种混乱、被遗弃、似乎毫无防备的假象。实则在这些浅坑和乱石堆下,隐蔽地埋设少量用粪便、腐烂动物内脏甚至残余毒浆涂抹过的尖利木刺!(“…虚…中…藏…实…小…创…积…累…乱…敌…心…”)
2. **核心陷坑区(吞噬区):** 紧贴沟壑入口胸墙前方二十步到五十步的区域,是真正的死亡陷阱!在这里,集中所有人力物力,挖掘深坑!
* **主陷坑(死亡之喉):** 正对最可能被攻城塔冲击的沟壑入口中段,挖掘一个巨大的、口宽底窄的倒梯形深坑!深达两人高!坑底,密集插满削尖的、用剧毒秽物(收集所有能找到的腐烂物、粪便、混合少量残余毒浆)反复浸泡涂抹的木桩!尖桩角度经过精心调整,确保掉落的敌人必然被贯穿!
* **辅助陷坑(断腿之阱):** 在主陷坑两侧,挖掘数个稍浅(一人深)、但坑底同样布满涂毒尖桩或锋利石片的陷坑。这些陷坑位置刁钻,专门针对试图绕过主坑或攻击方阵侧翼的敌人。
* **伪装与覆盖:** 所有深坑挖掘完毕后,是至关重要的伪装!用细木棍、草茎编织成大张的、相对结实的网格,覆盖在坑口。网格上,极其小心地铺设一层薄薄的浮土,撒上枯草落叶,务必与周围地面颜色、质地完全一致!边缘处用散土自然过渡,消除挖掘痕迹。伪装完成后,草叶亲自反复检查,确保从远处和近处都难以察觉异样!(“…浮…土…厚…度…半…指…过…则…陷…虚…则…露…”)
3. **沟壑内防御强化:** 残破的胸墙被用新挖出的泥土和碎石勉强加高、加固。仅存的尖木桩被重新布置在胸墙后方的关键位置,作为最后一道肉搏防线。鹰喙崖顶的烽火台被重新加固,确保随时能点燃示警。秦霄、岩山等重伤员被转移到沟壑最深处、相对安全的位置。
挖掘,是纯粹的体力地狱。饥饿的身体挥舞着沉重的石镐,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呻吟。泥土的腥气、汗水的酸臭、以及涂抹尖桩的剧毒秽物散发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负责挖掘主陷坑的战士“巨岩”,因为过度疲劳和吸入秽物毒气,在一次奋力挥镐后,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向那布满涂毒尖桩的坑底!
“巨岩!”旁边的石猴眼疾手快,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巨岩的胳膊!两人在坑边险险稳住身体,巨岩的皮靴距离那闪着幽绿毒光的尖桩尖端,只有寸许之遥!
冷汗瞬间浸透了所有人的后背。
“都…小心点!”草叶的声音干涩沙哑,看着坑底那狰狞的死亡尖刺,再看向惊魂未定的巨岩和石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陷阱,还未吞噬敌人,就已差点吞噬了自己人。
“怕…怕什么…”疤脸靠在一旁,用还能动的手给一把石斧重新捆扎皮柄,独眼扫过那深不见底的陷坑,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挖深点!尖桩再密点!涂毒再厚点!让穴熊的杂种们,下来给老子垫坑底!”
他的话带着一种血腥的鼓舞,让疲惫的挖掘者们再次咬紧牙关。生存的残酷,早已磨灭了多余的怜悯。他们挖掘的,是埋葬敌人的坟墓,也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在体力的极限与死亡的威胁下,陷阱网络终于初步成型。前沿死亡带布满疑阵和阴损的小陷阱。沟壑入口前,巨大的主陷坑和几个辅助陷坑如同沉睡的恶兽,被完美的伪装覆盖,静静等待着猎物。整个区域,散发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荒凉与死寂,如同被遗弃的坟场。
第三天黎明,穴熊营地方向的喧嚣达到了顶峰!那两座攻城塔的轮廓变得更加巨大狰狞,塔顶甚至加装了简陋的防护木板!震天的战鼓和狂暴的咆哮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穴熊大军,在“碎颅”酋长狂暴的驱使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扑向鹰部落沟壑!这一次,他们显然更加谨慎,阵型更加严密,前排战士举着更加厚实的木盾,甚至还有数十名弓箭手在队列后方压阵!
鹰喙崖顶,烽烟早已燃起!浓黑的烟柱直冲天际!东北方向石猴的烽火台也再次升起灰白烟柱,指示着敌人主攻方向!
沟壑内,气氛凝滞如铁。石矛方阵的战士们在胸墙后列队,披着硝制皮甲,紧握石矛,眼神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伪装过的死亡之地。草叶和疤脸站在胸墙缺口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
近了!更近了!穴熊战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大地在颤抖!前排的穴熊战士,看着沟壑入口外那片“毫无防备”的空地,看着残破低矮的胸墙后那寥寥无几的人影,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轻蔑!他们显然吸取了上次毒雾的教训,冲锋速度并不快,保持着相对紧密的盾阵,警惕地扫视着地面,防备着可能存在的毒粉陷阱。
他们踏入了前沿死亡带。
噗嗤!哎哟!
“小心脚下!有刺!”
“石头!踩空了!”
零星的惨叫和惊呼响起。隐蔽的浅坑、涂毒的尖刺、散乱的石块,开始发挥作用。虽然造成的伤害有限,但成功地阻滞了冲锋的势头,打乱了严密的盾阵,让穴熊战士变得更加紧张和烦躁,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疑神疑鬼。
“碎颅”酋长在后方看得怒火中烧,咆哮着催促:“别管小陷阱!冲过去!碾碎他们!”
在酋长的严令和复仇欲望的驱使下,穴熊战士再次提速,盾阵虽然有些松散,但依旧保持着强大的冲击力,朝着沟壑入口猛扑过来!他们越过了疑阵区,踏入了核心陷坑区的前沿!
草叶的呼吸几乎停止!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成败,在此一举!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穴熊战士,为了躲避侧面一个伪装的乱石堆(下方埋有辅助陷坑),下意识地向中间靠拢,正好踏上了覆盖着完美伪装的主陷坑边缘!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覆盖在主陷坑上的、承受了太多重量的伪装网格,终于不堪重负!
浮土和枯草瞬间塌陷!
“啊——!”
“陷阱!有深坑!”
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穴熊战士,连人带盾,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惊叫,便如同下饺子般,瞬间消失在突然出现的、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穿透肉体的沉闷声响,伴随着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绝望惨嚎,猛地从深坑底部爆发出来!如同地狱的丧钟被敲响!
紧随其后的穴熊战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惊呆了!他们惊恐地刹住脚步,伸头看向那深坑——
坑底!惨绝人寰的景象!那几个掉下去的战士,被密集的、涂满秽物的尖利木桩从各个角度贯穿!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肉虫!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撕裂的伤口中涌出,迅速染红了坑底!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剧毒秽物的恶臭冲天而起!濒死的战士在剧痛和毒素的折磨下疯狂地抽搐、哀嚎,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这景象,比任何刀剑都更具冲击力!瞬间击垮了穴熊战士的神经!
“恶灵!是吃人的地坑!”
“救…救命!别过来!”
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前排战士惊恐地向后退缩,与后面不明所以涌上来的同伴狠狠撞在一起!整个冲锋阵型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推拽攻城塔的战士也被混乱波及,巨塔摇晃着停了下来!
“方阵!准备——!”草叶抓住这由敌人血肉和绝望换来的宝贵战机,嘶声怒吼!胸墙后的石矛之林,瞬间绷紧!
陷坑之下,涂毒的尖桩,正贪婪地吮吸着滚烫的鲜血,吞噬着鲜活的生命。那凄厉的哀嚎,是献给死亡之喉的祭歌,也是鹰部落绝境中,用智慧与残酷奏响的、冰冷而有效的生存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