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个绳结的末端,凝固着陷坑深处喷溅的血腥与剧毒秽物的刺鼻恶臭。主陷坑那吞噬生命的惨嚎,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穴熊冲锋的洪流中炸开一片混乱与恐惧的真空。盾阵崩溃,推拽攻城塔的号子声戛然而止,巨塔在互相推搡的溃兵冲击下发出不祥的呻吟。沟壑入口前,那片精心伪装的死亡之地,成了穴熊战士眼中择人而噬的恶魔之口。
“方阵!进——!”草叶嘶哑的号令如同撕裂绷紧弓弦的最后一击!
胸墙轰然洞开!那堵在血火与铁律中淬炼出的石矛之墙,踏着被恐惧冻结的土地,轰然向前推进!步伐沉重如夯,踏碎脚下的伪装浮土,矛尖如林,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直指混乱的敌群!
“刺——!”
“杀——!!!”
整齐划一的怒吼与矛刺破空的尖啸汇成死亡的洪流!前排陷入混乱、失去盾牌防护的穴熊战士,如同被卷入绞肉机的麦秆,瞬间被密集的矛尖贯穿!鲜血在寒风中泼洒出凄厉的弧线!石矛方阵如同冰冷的礁石,在混乱的敌潮中稳定而高效地切割、碾碎!每一次整齐的“进”与“刺”,都伴随着一片生命的凋零!
“碎颅”酋长在后方发出狂暴欲绝的咆哮,巨大的石斧疯狂挥舞,接连劈翻了两个试图后退的战士!他试图用血腥的威压重新凝聚溃散的士气。穴熊战士在酋长的死亡威胁和复仇本能的驱使下,如同受伤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他们不再畏惧陷坑(已有前车之鉴),开始从侧面迂回,用同伴的尸体和散落的盾牌试图填平辅助陷坑,甚至悍不畏死地扑向石矛方阵的侧翼,试图用近身混战撕裂这冰冷的阵列!
战斗瞬间进入最惨烈的肉搏绞杀!石矛方阵的弱点在混战中暴露无遗!一旦被敌人贴近,长矛的威力大打折扣,笨重的队列反而成了拖累!战士们被迫拔出腰间的石斧和骨刀,与扑上来的穴熊战士展开血腥的短兵相接!方阵的轮廓在疯狂的砍杀中迅速扭曲、变形!
“顶住!不许散!”疤脸独眼赤红,石斧狂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用最凶悍的个人勇武试图维系摇摇欲坠的阵线!草叶也挥舞着磨利的石匕,在人群中左冲右突,试图弥补侧翼的漏洞。但个人的勇武在绝对的数量劣势和疯狂的混战中,如同怒海中的孤舟!
不断有鹰部落的战士倒下!硝制皮甲被沉重的石斧砸裂,被锋利的骨刃刺穿!鲜血染红了脚下冰冷的土地。石矛方阵的推进彻底停滞,甚至被逼得步步后退!沟壑入口那残破的胸墙,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遥不可及!
绝望!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再次缠紧了草叶的心脏!陷坑吞噬了先锋,方阵撕裂了混乱,却终究无法抵挡这如同潮水般无穷无尽、陷入疯狂反扑的绝对力量!难道…一切努力,终究要在这沟壑入口前化为泡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强劲的、带着冰碴子气息的寒风,猛地从北方的天际席卷而来!风势之猛,卷起地上未干的血迹和尘土,扑打在激战双方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更奇特的是,这阵北风过后,天空中持续数日的阴沉铅云,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正午惨白的冬日阳光,如同巨大的探照灯柱,毫无遮拦地、笔直地照射下来!恰好笼罩在沟壑入口这片血腥的修罗场上!刺目的光芒瞬间让所有习惯了阴霾的眼睛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和晕眩!
“呃!眼睛!”
“该死的太阳!”
激战中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眯起眼,动作出现了一丝本能的迟滞。
阳光!正午直射的阳光!
草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眼前发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就在这短暂的视觉空白中,秦霄那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针般刺入她的脑海:
“…光…乃…天…地…之…刃…”
(光乃天地之刃…)
“…直…射…之…时…唯…北…坡…可…用…”
(直射之时,唯北坡可用…)
“…冰…墙…立…于…北…坡…斜…面…迎…光…”
(冰墙立于北坡斜面迎光…)
“…磨…其…表…面…如…镜…”
(磨其表面如镜…)
“…反…射…强…光…直…刺…敌…目…”
(反射强光直刺敌目…)
“…瞬…间…致…盲…乱…其…心…神…”
(瞬间致盲乱其心神…)
“…此…乃…天…赐…之…机…稍…纵…即…逝…”
(此乃天赐之机,稍纵即逝…)
冰墙!反射阳光!致盲!扰乱心神!北坡!斜面!打磨如镜!
这意念如同黑暗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草叶绝望的迷雾!她猛地抬头,望向沟壑北侧那被正午阳光完全照亮、覆盖着薄冰的陡峭斜坡!阳光直射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时间!没有时间犹豫!这利用天时地利的光之陷阱,是唯一的生路!
“石猴!鹿角!带所有人!去北坡!砸冰!取冰!快!”草叶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嘶吼而完全破音,她指向北坡,“把冰搬到沟壑入口!堆在胸墙外面!堆成斜面!快!快啊!”
命令如同天方夜谭!在生死搏杀的战场上,突然命令战士去搬冰?!
“草叶!你疯了吗?!”疤脸一斧劈开一个扑上来的穴熊战士,嘶声怒吼,“顶不住了!搬什么冰?!”
“想活命!就听我的!”草叶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她不再解释,猛地推开身前的敌人,不顾一切地朝着北坡冲去!用行动代替了命令!
石猴和鹿角对视一眼,看到了草叶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疯狂决绝。两人猛地一咬牙:“信草叶姐!跟我来!”他们强行从混战的边缘脱离,带着几个还能抽身的战士,如同离弦之箭扑向北坡!
北坡,寒潭边缘。连日严寒,潭边凝结了大片厚厚的、相对纯净的冰层。石猴等人用石斧、石矛疯狂地砸击冰面!大块大块的坚冰被撬起、抱起、扛起!他们不顾寒冷刺骨,不顾冰碴割手,如同蚂蚁搬家般,将沉重的冰块拼命运往岌岌可危的沟壑入口!
沟壑入口的混战已经白热化。鹰部落的方阵彻底瓦解,战士们各自为战,浴血拼杀,被数量占绝对优势的穴熊战士一步步逼向胸墙。每退一步,都有人倒下!疤脸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魔神,石斧挥舞的范围越来越小,独眼中已透出死志!
“冰!冰来了!”石猴嘶哑的吼声如同天籁!
第一批沉重的冰块被气喘吁吁地堆砌在胸墙外侧的斜坡上!草叶早已等在那里,她抓起一块相对平整的冰砖,不顾寒冷,用粗糙的石块和骨片,疯狂地打磨着冰块的表面!
“快!磨!把冰块朝外的那一面!磨平!磨光!像磨石斧一样!”草叶的命令简短而急迫。
战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在草叶近乎偏执的催促下,本能地执行。他们用能找到的一切工具,石块、骨片、甚至粗糙的皮子,在刺骨的寒冷中,拼命打磨着冰块朝向外侧(敌人方向)的表面!冰屑纷飞,手指冻得麻木失去知觉,但他们不敢停歇!
一块,两块…越来越多的冰块被运来,被粗糙地打磨,然后被草叶和石猴等人,以尽可能大的倾角(斜面迎着正午阳光的方向),一层层堆砌、码放在沟壑入口外的斜坡上!一道歪歪扭扭、晶莹剔透,却反射着越来越刺眼光芒的“冰墙”,在血与火的修罗场上,以一种怪诞而决绝的姿态,迅速成型!
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道仓促堆砌的冰墙斜面上!被打磨得相对光滑的冰面,瞬间变成了无数块破碎而耀眼的镜子!
“碎颅”酋长正挥舞着巨斧,即将劈开挡在胸墙缺口处一个鹰部落战士的头颅!他狂暴的目光扫过那道突然出现的、怪异的冰墙——
嗡——!
无数道被冰墙反射、聚焦、扭曲放大的、炽烈到无法形容的强光,如同亿万根无形的烧红钢针,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进了他以及周围所有穴熊战士的瞳孔深处!
“啊——!我的眼睛!”
“瞎了!我瞎了!”
“火!是火!天神发怒了!”
无法想象的剧痛和瞬间的致盲,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穴熊战士的神经中枢上!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穴熊战士,包括凶悍的“碎颅”酋长,同时发出了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他们猛地丢掉武器,双手死死捂住如同被烙铁烫穿的眼睛,身体如同醉酒般疯狂地踉跄、旋转、倒地翻滚!剧痛和极致的恐惧瞬间摧毁了他们的意志和战斗力!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无法理解的“神罚”,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穴熊大军的后方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彻底的恐慌!
“恶灵!是光的恶灵!”
“天神抛弃我们了!快跑啊!”
恐惧的浪潮瞬间压倒了复仇的狂热和酋长的威压!穴熊大军,无论是前排被强光刺伤的战士,还是后排不明所以的战士,彻底崩溃了!他们丢盔弃甲,不顾一切地转身,疯狂地推搡着,哭嚎着,朝着营地的方向亡命奔逃!那两座巨大的攻城塔,被彻底遗弃在荒野上,如同被拔掉爪牙的巨兽。
沟壑入口前,刚刚还如同地狱的景象,瞬间变得诡异而安静。只剩下满地翻滚哀嚎的穴熊战士,以及那道兀自反射着刺目阳光、边缘还在滴淌着融化冰水的、歪歪扭扭的冰墙。
鹰部落幸存的战士们,拄着染血的武器,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看着那些捂着眼睛哀嚎打滚的强敌,看着那道在阳光下闪耀着奇异光芒的冰墙…死里逃生的巨大冲击,让他们几乎无法思考。
草叶脱力地靠在一块融化的冰砖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灼热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看着冰墙上那些被自己粗糙打磨出的、勉强能反射光线的冰面,再望向荒野上那如同退潮般溃逃的穴熊大军…一股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对自然伟力的敬畏、以及一丝触摸到未知力量的心悸,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胸膛。
“光…光也能杀人…”石猴喃喃自语,看着自己冻得通红、布满冰碴割痕的手,再看向那道救命的冰墙,眼神充满了震撼和一丝茫然。
疤脸拄着石斧,独眼死死盯着冰墙,又看看那些痛苦翻滚的穴熊战士,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而复杂:“他娘的…这仗打的…真他娘的…邪门!”
寒风卷过战场,带着血腥、冰水的冷冽和阳光残留的灼热气息。那道歪斜的冰墙,在正午的阳光下,如同鹰部落绝境中竖起的一道用智慧与天时铸就的、冰冷而耀眼的生存丰碑。它反射的光芒,不仅刺瞎了敌人的眼睛,更在鹰部落幸存者的心中,投下了一道关于力量本质的、全新的、令人战栗的阴影。
第七十八个绳结,浸染着冰块的刺骨寒气、融冰滴水的冰冷、强光灼目的刺痛以及劫后余生的复杂战栗,被草叶用冻得僵硬、沾着冰屑和血污的手指,死死系紧。它铭刻着“冰墙反射”这场借天时地利之光、行致盲乱心之实的绝地诡术,更铭记着当第一声因强光而起的惨嚎撕裂战场时,那混合着胜利震撼与触碰未知禁忌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寒冰为镜,天光为刃,刺目焚心,溃敌于无形。
冰融水冷,血痕未干,是生存的奇谋,亦是力量认知的冰冷拐点。
而鹰喙崖下,秦霄眉心那道深壑,在冰墙反射的强光余韵中,仿佛被那刺目的光芒微微照亮。沉睡的意识深处,关于光学、反射与心理战的冰冷知识洪流,正无声地冲刷着记忆的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