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最近脾气格外暴躁。看着账本上哗哗流出去的灵石数目,胖脸上的肉都在抖。他叉着腰站在平台边,对着山下那亮得晃眼的光幕骂骂咧咧:“奶奶的!耗!看谁耗得过谁!有种你丫再放一群癞蛤蟆出来!胖爷我今晚就吃爆炒魔蛤!” 骂归骂,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死紧。魔渊那老不死的玩意儿,手段太下作,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屁呢。
这天下午,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小六子又一次“诈尸”了。这次有点不一样。
他没像往常那样嘟囔“吵”或者“饿”,眼皮艰难地撑开一条缝,无意识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扫过一脸紧张凑过来的钱胖子,扫过旁边端着水杯的凌霄,最后…定格在凌霄脸上。
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带着一种奇怪的…专注?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又像是透过凌霄的脸,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凌霄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刚想开口问“小六?怎么了?”,就看见小六子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破碎的气音:
“…师…师父…”
凌霄浑身一震!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玉石地上,温热的灵蜜水洒了一地!他猛地扑到躺椅边,声音都变了调:“小六!你看见师父了?他在哪?他怎么样了?!” 他以为小六子感应到了什么!
钱多多也吓了一跳,胖脸凑得更近:“六子,你看见玄微老头了?他还活着吗?在哪儿呢?”
剑无尘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过来。
躺椅上的小六子,对凌霄的激动和钱胖子的追问毫无反应。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地“钉”在凌霄脸上,眉头却极其痛苦地、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极其难以承受的东西。
“…白…” 他又挤出半个字,声音抖得厉害。
“…好多…血…” 气音断断续续。
“…骨头…碎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黑…虫子…在钻…”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
凌霄如遭雷击!他明白了!小六子不是在“看”他!小六子那空洞的眼神,分明是…穿透了他!看到了他记忆深处,那个在清虚观山门废墟前,燃烧本源、硬撼魔物、最终浑身浴血、骨骼碎裂、被魔气疯狂侵蚀的…师父玄微!
小六子看到了!看到了师父垂死时的惨状!那是凌霄拼死护送师父进入后山古洞闭关前,最后、也是最深刻、最不愿回忆的一幕!此刻,竟被小六子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看”到了!
“不…不是的…师父…师父他…”凌霄想解释,想说师父还吊着一口气,想说有镇魂玉,想说长老们在尽力…可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六子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稳。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噩梦里,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冷…师父…冷…”
“…别烧了…会死…真的会死…”
“…老树…倒了…”
“…房子…塌了…”
他断断续续地呓语着,每一个破碎的词,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凌霄的心上!那是在描述清虚观被毁的景象!描述师父燃烧本源时的决绝!描述他记忆深处最惨痛的画面!
“小六!醒醒!那是…那是过去了!”凌霄再也忍不住,抓住小六子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试图把他从那个恐怖的“视界”里拉回来。
可小六子根本听不见。他深陷在那个由凌霄记忆碎片构成的恐怖画面里,无法自拔。他的意识在识海深处,那片温暖舒适的云床里,此刻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股冰冷、粘稠、充满血腥和绝望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破了凌霄记忆的屏障,狠狠灌进了小六子的识海!
他“看”到了!
风雪呼啸的昆仑墟外围,古林深处,一个冻得小脸发紫的婴孩,被裹在发光的襁褓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顶着风雪走来,将他小心翼翼抱起。老道的手很暖和,眼神很温和。那是风雪夜,救命之恩。
他“看”到了!
清虚观的老树下,他四仰八叉地躺着晒太阳,口水流了一地。师父玄微拎着拂尘,气呼呼地走过来,骂他“小兔崽子不练功”,作势要打,拂尘落下来却轻飘飘的,带着点无奈和宠溺。那是老树下的呵斥与纵容。
他“看”到了!
炼丹房炸得一片狼藉,他灰头土脸地捏着半颗焦黑“地瓜”,大师兄铁青着脸,二师兄心疼地看着废炉,三师姐忙着收拾,四师兄五师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师父玄微站在门口,吹胡子瞪眼,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挥挥手:“罚…罚他扫三个月登天梯!” 那是师兄师姐们的笑骂与师父的无奈兜底。
这些温暖的、鲜活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紧接着,画面猛地切换!
燃烧的清光! 师父玄微站在破碎的山门前,道袍鼓荡,周身清光如同火焰般升腾,那光…在燃烧他的生命!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碎裂的骨骼! 狰狞的魔物巨爪拍下!师父硬抗,清晰地听到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刺耳!恐怖!
喷涌的鲜血! 师父的嘴角、胸前,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涌出,染红了破烂的道袍。
钻动的黑气! 如同活物的、粘稠阴冷的魔气,像无数条细小的黑色毒虫,疯狂地往师父开裂的伤口里钻!撕咬着血肉,侵蚀着生机!
还有…倒塌的殿宇,燃烧的老树,遍地同门的尸体…一片末日景象!
温暖的家园,守护他的师父,笑骂的师兄姐…与眼前这炼狱般的毁灭、师父垂死的惨状…形成了最残酷、最尖锐的对比!
“不——!!!”
识海深处,小六子的意识体第一次不再慵懒地瘫在云床上!他猛地从云床里坐了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看着识海废墟里那群还在慢悠悠“收拾屋子”的“房客”:《混元导引》的绿芽在慢慢长,《天机古经》的星图在缓缓勾勒,南明离火的小火苗在节点上打盹儿似的加热,逍遥游的青烟影子在断壁间省力地溜达…一切都那么“懒洋洋”,那么“慢吞吞”,那么…无力!
师父在燃烧生命!在碎裂骨骼!在被魔虫噬咬!在垂死挣扎!在守护那个有老树、有丹房、有师兄师姐的家!
而他呢?
他在干嘛?
他躺在这片识海的云床里,舒服地“瘫”着!看着一群“房客”用龟速“收拾废墟”!他连“醒”过来都嫌累!嫌疼!
一股前所未有的、铺天盖地的悔恨和冰冷,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体!
如果…
如果当初引气入体时,他少睡一会儿,多练一会儿…
如果当初炸了丹房后,他少偷点懒,多学点控火…
如果当初在思过崖,他少晒点太阳,多研究研究那石刻…
如果…如果他能更努力一点点…是不是就能更强一点点?是不是就能在魔灾降临时,挡在师父前面?是不是就能护住那个炸了无数次也依旧是他的家的清虚观?是不是…五师姐就不用去断后?师父就不用燃烧本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懒”…
这个刻进骨子里的字眼,第一次…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第一次,对那个只想躺着、能偷懒绝不努力的自己…产生了动摇。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那瘫软的意识体,想要做点什么!想要立刻冲出这片识海!想要醒过来!想要力量!想去救师父!想去把那些钻师父伤口的黑虫子统统烧光!
可念头刚起——
嗡!
识海深处的锁链,猛地浮现出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粗壮!它们死死缠绕着他的意识体,勒进他的“魂”里!神魂被寸寸碾磨般的剧痛,轰然爆发!
“呃啊——!” 意识体发出无声的惨嚎,刚刚坐起一点的身体,被那骤然收紧的枷锁,硬生生的…重新拽回了云床深处!动弹不得!
意识深处只剩下一个冰冷而痛苦的回响:
“…师父…”
还有那个第一次让他感到刺骨冰寒的疑问:
“…如果…当初…不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