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城内,负责人才选拔与任用的人才府顿时压力骤增。
受鹰扬军北伐及被草原尊为黑剑可汗影响,原本许多还在观望的人,都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北方的归宁城。
一股投奔鹰扬军的风潮,悄然兴起。
劝学使兼人才府主官唐展,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仅要接待络绎不绝的访客,审核堆积如山的自荐书函,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前来投效的人中,竟不乏几位在士林中颇有名望、论辈分还是他前辈的老学究。
“唐世兄,别来无恙?听闻鹰扬军求贤若渴,老夫不才,愿效绵薄之力。”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着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唐展拱手,让唐展只能连连苦笑还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与唐展的“幸福的烦恼”相比,周兴礼则是另一种忙碌。
他执掌的谍报司需要对所有前来投奔,尤其是有些名望或背景不明的人进行严密筛查。
“这个人确是江东名士,但五年前曾在石宁门下做过清客,需重点核查其来意。”
“那位老先生,家世倒是清白,但其侄子在伪周户部为吏,关系需要理清。”
“加强各入境关卡的盘查,绝不能让周迈和陈彦的细作,借着这股东风混进来!”周兴礼对手下下达指令时,神色严正。
机遇与风险并存,他必须为鹰扬军守住这扇大门。
外部人才涌动,内部则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对伪周的全面战争。
讨伐伪周与征伐草原完全不同,需要更正式的名分和更周密的部署。
首先便是发布出兵檄文。
这篇由蒙乾亲自操刀、严星楚最终定稿的檄文,不再是以往那种号召联盟的文书,而是明确宣告鹰扬军将“恭行天罚,吊民伐罪”,出兵日期也公之于众。
紧接着,便是最重要的环节——调兵遣将。
帅府军事会议上,气氛热烈得近乎火爆。
几乎所有能动的高级将领都渴望在大战中扮演重要角色。
“大帅!盛兴堡乃周迈屏障,必以雷霆万钧之势破之!末将请为先锋!”邵经第一个站出来。虽然在这次草原攻伐须达之战中他以活捉须达立了大功,但是上次打周迈,他在虎啸堡打得憋屈,一心想要雪耻。
“邵指挥使勇冠三军,但攻坚拔寨,非只恃勇力。步炮协同,方是破城关键。”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正是刚从东南前线被紧急召回的段渊。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段渊此言有理,但我鹰扬铁骑纵横草原,岂能不用,紫水平原一马平川,正适合我骑兵驰骋!”田进也开口了,他的目标直指紫水南岸的广阔战场。
就连水师提督李为、新任归宁城守将段源等人也纷纷请战,一时间帅府内争论不休,都希望能独当一面。
端坐主位的严星楚静静听着,直到众人声音稍歇,他才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一锤定音。
“好了。”他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此战,关乎我军气运,非一将之功可成。需多路并进,合力绞杀。”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开始下达最终命令:
“此次讨逆,本帅仍坐镇归宁,统筹全局。兵力分作四路,齐头并进!”
“第一路,主攻盛兴堡!”他手指点在沙盘上那座被反复加固的堡垒,“由段渊为主将!”
段渊踏前一步,肃然领命。
“副将,乌尼!”严星楚看向段渊身后那位眼神狂热的草原将领。
乌尼是恰克汗庭派来的大将,在几年前救援及稳定金方的弱小汗庭时曾在段渊麾下作战,对段渊的指挥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同其它人认为田进鹰扬军第一名将,他在心里认为段渊才是鹰扬军第一名将。
“着你率恰克精锐骑兵四万人,归段渊节制。另,调配火炮部队一万人,携飞骑炮八十门,重炮二十门,统一由段渊指挥。此路,为我军主力,务必砸开盛兴堡的大门!”
“第二路,策应主攻,伺机破敌!”严星楚目光转向邵经,“邵经!”
“末将在!”邵经大声应道。
“着你为主将,崔平仍为副将。率步骑混合兵马五万人,自归宁城出发,与段渊部互为犄角,协同攻打盛兴堡。何时强攻,何时牵制,你二人临机决断!且要关注井口关的敌军援军!”
“第三路,奇兵渡紫水!”他手指划向紫阳山方向,“田进!”
“末将听令!”田进眼神一亮。
“着你为主将,托术为副将,率骑兵三万人,自紫阳山隐秘处,利用浮桥渡过紫水,突入紫水平原,搅乱周迈腹地!另,王同宜(原贡宁城道员,精于工程营造)为随军副将,负责浮桥搭建与后勤路线保障。”
“第四路,水陆进军!”严星楚指向紫水河道,“龚大旭!”
“末将在!”龚大旭沉声应答。
“着你为主将,李为为副将,率步骑炮五万人,搭乘李为水师战舰,沿紫水南下,寻找敌沿岸防御薄弱处登陆,与田进部呼应,威胁天阳城侧翼!”
四条进攻路线,合计超过十七万鹰扬军主力,如同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罩向了伪周。
“此外,”严星楚继续部署,“东南方向,调李章和黄卫所部南下,汇合向怀东(贡雪之父,原贡宁城游击将军)自西南带来的两万兵马,进入开南城,联合天狼军,主攻龙山城!广靖军则负责猛攻临汀城。任务就是牢牢牵制住伪周东南的兵力,使其无法北上支援主战场!”
“井口关方向,交由白袍军与西夏军,相信合两军之力,拿下井口关,断周迈一臂,当无问题。”
最后,他看向文官集团:“后勤统筹,仍由张全总责,涂顺、洛天术协理。情报侦察,周兴礼全权负责。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谨遵大帅(可汗)令!”帐内文武,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五天后,归宁城外,旌旗蔽日,烟尘漫天。
邵经和段渊的两路大军,合计十万人,浩浩荡荡开出大营,如同两条钢铁洪流,向着南方的盛兴堡进发。
紫阳山中,田进与托术的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工兵在王同宜的指挥下,于密林深处日夜赶工,制作浮桥组件。只待时机成熟,这支利剑便会出鞘。
青州港口,李为的水师战舰及征用的民船帆樯如林,龚大旭部的士兵们排着长队,秩序井然地登上运输船。船队启航之日,便是他们从海洋南下进入紫水水道之时。
粮草物资更是早已先行,在张全等人的调配下,通过水陆通道,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预设的补给点。
整个鹰扬军控制区,都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紧张与兴奋。
然而,就在这全面动员的时刻,一匹快马从北境驰入归宁城,带来了李章的消息。
帅府内,严星楚看着李章的亲笔信,微微蹙眉,随即对周兴礼道:“李章到了武朔城,但建议,他本人暂不南下,留守北境,以防西夏有变。南下兵马,由黄卫全权统领。东南总协调之职,他举荐由洛天术暂代,后勤事宜,可调云台城知州陈征协助。”
周兴礼捻须沉吟:“李将军所虑深远。西夏态度暧昧,我军主力南征,北境不可不防。陈征此人,能力卓着,精通粮秣转运,可当此任。”
“准。”严星楚当即拍板,“就依李章之言。令黄卫率部南下,授征南前军指挥使,受天狼军赵南风节度。令洛天术为东南协调使,陈征调入后勤司,协助涂顺。”
命令迅速下达。
几日后的归宁城,车马粼粼,一支风尘仆仆的军队正在城外临时划定的营地驻扎休整,正是黄卫率领的南下先头部队。他本人则需入帅府禀报并领取正式军令。
黄卫安置好部队,只带了少数亲兵,牵马入城。
他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鹰扬军制式铠甲,腰挎战刀,神色平静,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就在他穿过帅府前街,准备前往侧门报到时,一个清脆带着些许急切的女声在他侧后方响起:“前面的将军,请留步!”
黄卫勒住马缰,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鹰扬军女式千户官服、身姿挺拔的女子快步走来,她容貌秀丽,眉宇间却自带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正是贡雪。
“这位将军,看你风尘仆仆,可是刚从北境归来?”贡雪走到近前,抱拳一礼,语气爽利。
黄卫下马还礼,不卑不亢:“在下黄卫,奉李章将军令,率部南下,途径归宁,入府禀报。千户有何见教?”
“黄卫将军?”贡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可是在定北新城,助李章将军大破须达祖地的黄将军?”
“正是在下。”黄卫微微点头,心下有些诧异对方知道自己,但面上不露分毫。
贡雪脸上露出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些许她身为将领的严肃,显得明亮动人:“果然是你。我叫贡雪,现任帅府亲卫千户。冒昧拦下将军,是有一事相求。”
她说着,从马鞍旁的一个行囊里取出一个包裹得仔细的布包,递向黄卫:“听闻将军所部要前往东南开南城方向。我好友王槿,乃是皇甫辉将军的妻子,如今正在开南。来信托我带些书籍给她,我想托将军方便时,代为转交给她。不知是否唐突?”
黄卫看着那布包,又看看贡雪诚恳的眼神,略一沉吟,便双手接过:“举手之劳,贡千户客气了,在下定当带到。”
“多谢黄将军!”贡雪松了口气,笑容更真诚了些,“王槿性子严谨,你交给她时,就说是我贡雪送的,她便知道了。”
“好,在下记下了。”黄卫将布包小心收入自己随身的行囊,动作一丝不苟。
就在这时,帅府侧门打开,一名传令兵跑了出来,看到黄卫,立刻行礼:“黄将军,大帅已知您到了,请您即刻入内。”
“我这就去。”黄卫对传令兵点点头,然后再次向贡雪抱拳,“贡千户,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告退。”
“将军请便,军务要紧。”贡雪侧身让开道路。
黄卫不再多言,转身牵着马,跟随传令兵快步走入帅府。
贡雪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挺拔而沉稳的背影消失在门内,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年轻的将军,与她在归宁城中见过的许多骄兵悍将似乎都有些不同,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内敛的锋芒。
帅府书房内,严星楚看着下方恭敬站立的黄卫,眼中带着审视与些许期待,微笑道:“黄卫,我们有五年未见了吧。”
“是的,大帅。自当年洛山营大帅援救洛山城后,已经五年。”黄卫不急不缓应道。
“李章的信,我看过了。他举荐你独领一军南下,可见对你期望甚高。”严星楚的声音平稳,却自带威压,“黄卫,你可知此次南下,任务为何?”
黄卫沉声应答:“回大帅,末将明白。率本部两万兵马,汇合向怀东将军部及天狼军,主攻龙山城,牵制伪周东南兵力,使其不得北上增援盛兴堡主战场。”
“不错。”严星楚走到沙盘前,指向龙山城的位置,“龙山城临海,伪周在此经营日久,石取更是宿将。你部虽为偏师,但作用至关重要。若能拿下龙山,便可与广靖军对临汀城形成夹击之势,彻底锁死伪周东南。你打算如何打?”
黄卫目光投向沙盘,略一思索,道:“末将抵达后,会先与向将军等天狼军将领详细勘察地形。龙山城坚固,强攻损失必大。末将初步设想,或可以部分兵力正面佯攻牵制,主力寻找其侧后薄弱之处,或利用水师配合,断其海路补给,迫其出城决战。具体方略,需视实际情况而定。”
他没有夸夸其谈,而是强调勘察与随机应变,这份踏实让严星楚微微颔首。
“很好。”严星楚走回案后,“你部休整一日,后日一早便开拔。所需粮草军械,已命后勤司优先调配。到了东南,多听洛天术和赵南风的意见,但也需有自己的决断。”
“末将遵命!”
“去吧。”
黄卫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走出帅府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行囊中的那个布包,脑中闪过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千户的身影,随即摇了摇头,将这点杂念驱散,大步走向城外军营。
归宁城头,严星楚与洛青依并肩而立,远眺南方。
“都动起来了。”洛青依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嗯。”严星楚目光深邃,“这一次,要么彻底打断伪周的脊梁,要么……就是我们数年的积累付诸东流。没有第三条路。”
“你会赢的。”洛青依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鹰扬军会赢。”
严星楚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那紧抿的嘴角,显示着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鹰扬军誓师南下代周讨逆已经有十天。
这十天,战事推进出奇顺利,周军斥候一触即溃,前线堡寨望风而退。
大军所过,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只有零星小规模接触,溅起几朵微不足道的血花。
但这诡异的顺利,反而让归宁城帅府内的严星楚眉头深锁。
他深知周迈绝非庸主,如此干脆地放弃外围,必然是在收缩拳头,准备在关键处给自己致命一击。
西线,盛兴堡。
这座曾被周迈用水攻摧毁,又被他耗费数月苦心经营、加固得如同钢铁怪兽般的堡垒,横亘在鹰扬军右翼南下的必经之路上。
邵经率领的五万步骑混合部队,如同狂飙的怒涛,率先抵达盛兴堡西南方。
看着眼前这座布满了密密麻麻火炮的堡垒,邵经眼中燃烧着战意,也夹杂着一丝对上次虎啸堡惨胜的耿耿于怀。
“妈的,修得倒是结实!老子这次倒要看看,是你的墙硬,还是老子的炮狠!”他啐了一口,立刻下令:“扎营!打造攻城器械!炮兵前出,给老子先轰他几轮听听响!”
几乎同一时间,段渊统领的四万恰克铁骑与一万炮兵精锐,也如同沉默的乌云,压至盛兴堡东北方向。
与邵经的急躁不同,段渊第一时间登高望远,冷静地观察着堡垒的每一处细节,城墙的新旧痕迹、炮位的分布、外围壕沟的深度……他脑海中飞速计算着最佳的进攻路线和火力配置。
“乌尼。”段渊声音平稳。
“将军!”草原猛将瓮声应道,眼神狂热。
“让你的人散开,遮蔽战场,清理敌军所有外围游骑。没有我的命令,主力骑兵不得擅自冲锋。”
“是!”乌尼虽渴望冲杀,但对段渊的命令执行不渝。
段渊又看向炮兵校尉:“测量距离,构筑炮垒。盛兴堡,不是靠骑兵能踏平的。”
很快,邵经那边的试探性炮击开始了,轰鸣声远远传来,盛兴堡厚重的城墙上爆起团团烟尘,却似乎并未造成太大损伤。
城头周军同样以炮火还击,双方你来我往,拉开了血腥攻防的序幕。
也就在盛兴堡战火燃起的同时,井口关方向,战鼓亦震天动地般擂响。
白袍军与西夏联军,总计六万大军,在关前列开阵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