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留在石桌旁的，只有青松、明欢、鹿陆、神石四位核心道长，漱玉仙子，以及扶着熊津公主的灵巧儿。
小道童端来热茶，氤氲的水汽在灯光下袅袅升起，暂时冲淡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灵巧儿先扶着熊津在石凳上坐下，见她服下解药后脸色稍缓，才转向众人讲述了灭世仙庐可能出事了。
随后，灵巧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 从洛阳遇袭、与灭世之雪结伴，到成都逛街发现色目人线索、灭世之雪入宫遭陷害，再到一路向西逃亡遇妖妪，连彼此如何传讯的细节都没落下。
唯独没提灭世仙庐的终极目的。她心里清楚，那邪恶程度早已超出这群道学思想家的认知，说了只会徒增恐慌，反而给大家火上浇油。况且灭世之雪还要在世上行走，若是让世人知道仙庐的真正图谋，她只会自绝于天下，这对营救灭世之雪没有半点好处。
即便如此，众人也早已将灭世仙庐当成了彻头彻尾的邪魔外道。
“福生无量天尊！” 青松道长眉头紧锁，捻着胡须沉声道，“如你所言，灭世仙庐约莫是真的出了大变故。”
灵巧儿摇了摇头，满脸困惑：“我知道的也不多，只隐约听到他们提‘功体’‘体功’，完全不懂这里面的纠葛。我之前只知道轻功、内力、剑法、掌法，体功、体气到底是什么，根本一窍不通。”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漱玉仙子 —— 在场众人，唯有她与灭世仙庐、萨拉丁都有交集，定然知晓其中门道。
漱玉仙子迎上众人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来给大家说说。这功体流派，源自海外的一种武学体系。根据每个人的资质，可选择一到三种功体修炼，全看自身先天属性。人皆有先天不足，比如有的人肌肤总爱泛红起疹，便是肌肤先天有亏。”
“你这么说，我倒能理解一丢丢了。” 灵巧儿立刻插话，“我先天脾胃不好，你看我这么瘦；之前心肺也不太好，后来…… 哦，你继续说，不耽误你。”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无奈目光，灵巧儿识趣地闭上嘴，缩了缩脖子。
漱玉仙子接着说道：“既然这女娃子说自己脾胃、心肺都有不足，那咱们就拿她举例。心肺属金与火，火克金、金泻火，一生一泻，体内失衡严重。此时她若练功体流派的体功，若贸然练克制火的功体，只会适得其反 —— 因为本身已是缺失，反而需要增补火的力量；可若是修炼火属性的血影心法，又会克制金，让肺功能更差。”
“那不如猛地提升金？” 神石道人忍不住抢话。
鹿陆道人摇头反驳：“那样也不行啦！金强则耗火，只会更失衡嘛。”
“练土属性啊！” 灵巧儿又忍不住开口，“火生土、土生金，至少金和火不用直接相冲。只要体内肝脏足够强，就能撑住；之后再补个木属性功法提升火力，土属性随时补强，身体不就平衡了？”
漱玉仙子惊讶地看着她：“这些都是雪无晦告诉你的？”
灵巧儿嘿嘿一笑，打了个哈哈：“我家楼下…… 不是，我家乡有很多江湖术士，这都是他们的阴阳五行理论，我听着好玩就记下来了。”
漱玉仙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起初也想着练火、金属性的体功，结果萨拉丁说不对，把你这套五行平衡的道理讲给了我。这就是为何有人需要练两套甚至多套体功，才能飞速提升功力 —— 他们管这修炼方法叫‘补天功法’。”
灵巧儿听得冷汗都下来了，暗自腹诽：这名字怎么听着像给男人重振雄风的药名？也太接地气了。
漱玉仙子扫了一眼在场的老道们，缓缓说道：“在座的都是内家功高手，可为何练了一辈子，竟不如一个年轻女娃子功力深厚？说白了，这补天功法，想来比咱们的修炼体系更显‘合理’。咱们练内家功，先练气，再练招式；气分阴阳，招式也分阴阳，阴不练阳功，阳不练阴功 —— 内阳刚猛，招式大开大合，适合长打；内阴绵软，招式小巧玲珑，适合短打。”
各位老道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就连刚刚苏醒、还带着几分虚弱的熊津公主，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她似乎也没好奇为何自己会和之前追杀的 “妖妪” 同坐一桌，只沉浸在武学理论的探讨中。
只是老道们脸上渐渐露出垂头丧气的模样，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漱玉仙子见状，忍不住笑了笑：“你们几个老杂毛也不用叹气。这补天功法流传到中原后，是灭世仙庐的先辈们根据中原文化改良过的。若是原版功法，跟咱们交手，依旧不堪一击。”
这话一出，老道们顿时两眼发亮，腰杆都挺直了，仿佛瞬间找回了自信。
灵巧儿看着他们孩子气的模样，内心冷冷一笑：这几个老宝贝儿，思想也太单纯了。
这时，青松道长目光落在漱玉仙子满脸的褶皱与半脸乌青上，忍不住问道：“漱玉仙子，你当年也是川中道上有名的少年高手，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漱玉仙子脸上的笑意褪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怅然：“我先天五行皆弱，按理说本该体弱多病，甚至活不长久。可后来练阴柔内功，竟事半功倍；练的落叶剑法，讲究飘逸不羁，也与我体质契合。我算是遇上了好师父，他因材施教，才让我有了当年的名声。”
“十五岁那年，师父外出云游，我的功力遇到了瓶颈。想起师父无意中提过西雪山灭世仙庐，说那里有独特的功体法门，我便动身去寻。可西雪山没找到，我去成都城打听仙庐门人的下落时，却被色目人萨拉丁盯上了。”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他说我五行皆弱，是练五行合一功体的奇才，若按他的方法练，不仅能突破瓶颈，还能让身体气色如常人一般。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气色差，说我活不长，我自然动了心。”
“他说要帮我打开体内周天，让我快速入道。我跟着他练了几个月，他又带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说那是枢离长老，能帮我提升气血，让我面色红润。”
听到 “枢离” 二字，灵巧儿心里猛地一动 ——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在脑海中碰撞、串联，萨拉丁、枢离、五行功体、容器……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似乎正慢慢进行串联。
“后来怎么样了？” 灵巧儿急切追问，目光紧紧盯着漱玉仙子，“是不是他们把你的体气给吸走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 她的语气笃定，仿佛早已知道真相。
漱玉仙子缓缓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如何知晓？刚开始运功，我就察觉自己辛苦修炼的五行体气，正源源不断涌入枢离那老贼的体内。我正想反抗，萨拉丁却突然撒来一把白色药粉，我顿时浑身燥热，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更诡异的是，体气流失得越多，身上的痛感就越少，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像陷在幻境里一般。”
她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等他们把我的体气吸得一干二净，却没给我解药。后来多亏一位云游名医路过，才告诉我那药粉是剧毒，会让人在幻觉中慢慢死去。他虽帮我解了剧毒，可修炼体功时留下的余毒，早已钻进了肌肤骨髓 —— 唯有靠纯洁之气填满气海，让体气充盈全身，才能彻底逼出余毒，重新运转功力。”
众人听完，都忍不住叹息 —— 漱玉仙子年少成名，却遭此横祸，如今形同老妪，实在是造化弄人。
灵巧儿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听完你的故事，我确实触动。可我还是想知道，若你吸了我的体气，我会不会有事？”
漱玉仙子一怔，如实答道：“这要看你的造化，没人能打包票。”
“那这险我不能冒。” 灵巧儿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等我解决了灭世仙庐的事，再回来想办法帮你。我说到做到。”
漱玉仙子冷冷一笑：“我既盯上你，你就跑不了。灭世仙庐的债我要讨，你的体气我也要借。不过我得提醒你，你一个凡人，想解决灭世仙庐的事，简直是送死！与其白白丢了性命，不如让我借你的体气一用，你还有安然无恙的可能。”
“这事没得商量。” 灵巧儿寸步不让，“我要去救雪无晦，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没有第三个选项。”
“好！好一个不知死活！” 漱玉仙子拍案而起，眼中闪过狠厉，“我全副身家都带来了，就算这些老道围攻我，我也要抓了你！”
灵巧儿反应极快，猛地从怀中掏出几根钢钉，“嗖嗖嗖” 向漱玉仙子射去。可漱玉仙子只是随意挥了挥衣袖，钢钉便如泥牛入海，瞬间没了踪迹。
见钢钉没用，灵巧儿又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簪，用力掷出。发簪依旧被漱玉仙子轻松化解。而随着发簪落地，灵巧儿散下的长发披在肩头，那张清秀的脸庞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 众人这才看清，她竟是个女子！
一旁本就虚弱的熊津公主看到这一幕，双目圆睁，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原来…… 原来她是女子！怪不得妙言与她亲密无间，怪不得灭世之雪从不避讳她！自己竟傻傻地把她当成男人，还暗自记下了这些天相处的点点滴滴。
眼泪一颗颗从熊津公主眼角滑落，她内心翻涌：你怎么能是女子？为什么要是女子？若是女子，我们之间的那些时光，算什么？
漱玉仙子见灵巧儿没了暗器，正欲出手掳人，却突然瞥见暗影里，三道微弱的彩光闪烁 —— 正是灵巧儿散落发间时，掉在地上的三枚银针。
几个老道刚要起身制止，漱玉仙子却突然大喊：“慢着！”
她双手颤抖，一步步走向灵巧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银针，指尖触到银针的瞬间，身体竟控制不住地发抖。
灵巧儿看着银针，猛然想起银扁鹊 —— 这是银扁鹊当初送她的，她一直藏在发间，连被辽人俘虏、在林海求生时都没丢弃，没想到今天竟派上了用场。
“这针…… 是从哪里来的？” 漱玉仙子的声音带着颤音，眼神里满是敬畏。
灵巧儿猜到解毒之人或许就是银扁鹊，故意冷笑道：“是我一位好友送的。他是江湖名医，想认我当孙女，我没答应，他便送我这三枚银针，让我睹物思人。”
“名医…… 孙女……” 漱玉仙子脸色骤变，慌忙将双手按在桌上，躬身道，“原来是救命恩人的后辈！我这就走，再也不敢对恩人的后辈有非分之想！我…… 我这就告辞！”
灵巧儿见银针竟有如此威力，又看漱玉仙子神色惶恐，立刻叫住她：“你走不了！既然见了银针，难道就没什么要交代的？”
漱玉仙子身体一抖，缓缓转身，躬身更深：“若这位娘子有事相托，漱玉万死不辞！” 说罢，她伸手从桌上取走一枚银针，紧紧攥在手心。
灵巧儿看着桌上剩下的两枚银针，瞬间明白过来 —— 漱玉仙子不是怕得罪自己，是怕自己让她做事。这三枚银针，恐怕代表着三个让她不得不从的承诺。而她只取走一枚，便是默认还欠自己两件事。
需要让她帮自己做什么事，她还得好好想想。一定不能白白浪费这一支银针。这可是银扁鹊老头儿的一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