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临时整理出的小屋里，暖洋洋的。
地上堆着几个刚整理好的木箱，里面装着顾承欢从战乱中抢救出来的戏服、头面，还有一些零散的行头。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的气氛早已不像最初那般紧绷，多了些日常的温馨。
顾承欢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件绣着缠枝莲纹样的戏服叠好，放进箱子里。
这件戏服是他当年唱《牡丹亭》时最喜欢的一件，江逾朝曾说这上面的盘花扣绣得最精致，像极了他眉心的朱砂痣。
一想到这里，他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江逾朝。
江逾朝正坐在小马扎上，低头擦拭着那把用顾承欢血袖缠好的京胡，阳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左手无名指上的茧子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那是常年拉琴留下的印记，也是顾承欢心里最柔软的牵挂。
“朝朝，你看这件还能穿吗？”顾承欢拿起一件稍微有些磨损的水袖，扬了扬问。
江逾朝抬起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补补还能用，这料子结实。”
他的目光落在顾承欢手里的水袖上，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墙角的旧包袱里翻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个你收好了，上次逃难时忘在破庙里，还是阿珍帮你捡回来的。”
顾承欢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把熟悉的旧扇子。扇骨是普通的竹制，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扇面却保存得还算完好，上面题着两个清秀的字——“承欢”。
这是很多年前，他送给江逾朝的扇子，后来江逾朝说字写得不好，重新题了名，又还给了他。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边，战乱中匆忙逃生，竟把它落在了破庙。
“还好找回来了。”顾承欢摩挲着扇面，心里暖暖的。这把扇子对他来说，早已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承载着他们年少时光的纪念。
他随手将扇子打开，想看看上面的题字是否完好，目光扫过扇面，却在翻到背面时，猛地顿住了。
扇面背面原本该是空白的地方，竟有几行淡淡的墨字，因为年代久远，字迹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清楚：“承欢不耐五更寒，朝朝唯愿长相守。弦音未断情未老，红氍毹上共白头。”
顾承欢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反复看着那几行字，指尖微微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字迹……是江逾朝的。他认得，江逾朝写的字带着一种独特的清秀，撇捺间都藏着温柔，就像他的人一样。
“承欢不耐五更寒，朝朝唯愿长相守……”顾承欢低声念着这两句诗，眼眶瞬间就红了。原来，这么早就……这么早就……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先动的心，是自己在戏里戏外混淆了情感。
却没想到，江逾朝早已把这份心意，悄悄写在了这把他日日带在身边的扇子背面，藏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从未发现，从未察觉。
顾承欢猛地抬起头，看向江逾朝，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扇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朝朝，这……这是你写的？”
江逾朝正在低头收拾琴谱，听到他的话，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当然记得这几句诗，那是很多年前一个雨夜，他看着顾承欢在台上唱完戏后，因为穿得单薄而微微发抖的样子，心里又疼又软，回到琴房后就着昏暗的油灯写下的。
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写完就忘了，没想到顾承欢现在才发现。
“早告诉你了，这扇子是我题的字。”江逾朝的耳尖悄悄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正面写了‘承欢’，背面随手写了几句，忘了告诉你。”
“随手写的？”顾承欢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眼里的光芒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星光，“‘朝朝唯愿长相守’，‘红氍毹上共白头’，这些也是随手写的？”
江逾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轻轻“嗯”了一声，耳根的红晕却越来越深。
顾承欢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看着他故作镇定却微微颤抖的睫毛，心里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暖融融的，又有些酸涩。
这么多年，江逾朝的心意一直藏得这么深，藏在琴音里，藏在补好的戏服里，藏在这把扇子的背面，而他却迟钝到现在才发现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江逾朝放在膝盖上的手。
江逾朝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顾承欢的指尖带着常年练戏留下的薄茧，轻轻摩挲着江逾朝左手无名指上的厚茧，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原来……”顾承欢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浓浓的笑意和一丝后怕，“原来我早被你的情诗绕住了，自己却不知道。”
他低头看着扇面上的“朝朝”二字，拇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着，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子里。“长相守，共白头……朝朝，这些话，还算数吗？”
江逾朝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都有些发烫。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承欢掌心的温度，感受到他指尖的摩挲带来的细微战栗。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慢慢转过头，迎上顾承欢充满期盼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顾承欢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的星火，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猛地握紧了江逾朝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算数就好。”顾承欢的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眼底的血丝还未完全褪去，却因为这笑容而显得格外动人，“朝朝，以前是我不好，是我瞎了眼，忽略了你的心意。以后不会了，我会守着你，守着我们的琴音，守着这‘长相守，共白头’的承诺，一辈子都不会再放手。”
江逾朝看着他眼里的真挚和坚定，心里那道最后防线彻底消失了。
他反手握紧顾承欢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划过，温暖而踏实。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洒在那把摊开的扇子上。
扇面背面的情诗在阳光下静静躺着，像是一个迟到了多年的告白，终于等到了回应。
顾承欢小心翼翼地将扇子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是藏起了全世界的珍宝。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把扇子，更是江逾朝多年的心意，是他们未来的承诺。
“朝朝，”顾承欢站起身，拉着江逾朝一起站起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我们把盛云班重新建起来好不好？就在这里，重新搭戏台，招徒弟，你继续拉琴，我继续唱戏，就像以前那样，不，比以前更好。”
江逾朝看着他眼里的星光，那是他许久未见的、充满热情和希望的光芒，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好。”
顾承欢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用力握了握江逾朝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重建盛云班，不仅仅是重建一个戏班，更是重建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未来。
阳光穿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扇面背面的情诗仿佛还在低声诉说着多年的等待，而这一次，等待终于有了回应。
角落里，戏迷阿珍端着刚熬好的粥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知道，属于顾先生和江先生的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