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镜迷宫深处,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声撕碎。张骁、陈青梧、陆子铭紧贴着冰冷刺骨的洞壁,像三尊冻僵的雕塑。方才那场利用光影错觉的绝地反击,让两架紧咬不放的雪地摩托如同扑火的飞蛾,狠狠撞上了巨大的万年冰柱。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冰晶碎裂的爆响还在耳畔回荡,冰尘弥漫如雾,久久不散。
“咳咳…干得漂亮,青梧!”张骁抹了一把脸上沾着的冰屑,声音带着一丝脱力后的沙哑,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翻腾的冰尘。破碎的镜面世界扭曲了视线,摩托残骸和人体轮廓在迷蒙中若隐若现。
陆子铭推了推鼻梁上裂了一道纹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凝重如墨:“不能大意,张骁。冰镜结构被剧烈冲击,整个溶洞都可能在连锁反应下崩塌。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听动静,至少还有一个人活着。”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穿透弥漫的冰尘传来,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紧接着,是靴子踩在碎冰上发出的、小心翼翼的“咔嚓”声,正朝着他们藏身的角落逼近。
陈青梧手中的“古剑”悄然出鞘半寸,幽冷的剑锋在冰镜折射的微光里划出一道寒线。她紧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低声对张骁道:“他受伤了,但武器应该还在。硬拼不明智,这地方太窄,腾挪不开。”
张骁嘴角扯出一个冷硬的弧度,眼神却像点燃的炭火:“放心,对付一个瘸腿的杂鱼,还用不着大动干戈。”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如一张紧绷到极致后猛然松开的强弓,贴着冰凉的洞壁无声无息地疾射而出!动作快得只在冰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冰尘翻涌处,一个身穿厚重白色雪地作战服、头盔歪斜、左腿呈诡异角度扭曲的雇佣兵,正艰难地倚着一块巨大的冰棱,试图举起手中的自动步枪。他脸上满是血污和冰渣,眼神凶狠又惊惶。张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在他侧后方的视觉死角。那雇佣兵甚至来不及完全转头,只觉手腕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钳狠狠夹住、拧转!分筋错骨手!
“呃啊——!”凄厉的惨叫刚冲出喉咙就被扼断。张骁另一只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切在他颈侧。雇佣兵身体猛地一僵,眼珠上翻,软泥般瘫倒在冰冷的碎冰堆里,那把自动步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搞定。”张骁拍了拍手,像拂去一点灰尘。他弯腰,利落地扒下雇佣兵手上那副厚实、带有特殊防滑纹路的黑色手套,又扯下他脖子上挂着的简易呼吸面罩。“好东西,归我们了。”他将手套和面罩抛给走过来的陈青梧和陆子铭,“这家伙身上有股子酸腐味,看来他们装备考虑挺周全,防腐蚀的。”
陆子铭接过手套,仔细看了看材质,又凑近闻了闻那残留的淡淡化学药剂气味,眼镜片后的目光猛地一亮:“张骁!这手套材质…是专门应对强酸腐蚀的合成材料!还有这面罩滤芯,能有效阻隔酸性气体挥发!他们…他们可能也发现了那个!”
“猛犸象!”陈青梧瞬间明悟,脱口而出。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悬棺冰崖下,那具被冰封的史前巨兽轮廓,以及剖开它腹腔时,那股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的浓烈酸腐气息。“你是说…它的胃液?”
“没错!”陆子铭语气带着考古学家特有的兴奋,指着地上昏迷的雇佣兵,“他们装备如此有针对性,必定是冲着猛犸象腹腔里那些未完全分解的远古物质去的!尤其是胃囊!那里面封存的胃液,历经万年冰封,其酸性和未知的腐蚀性成分可能极其恐怖!但也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凿冰利器!”
希望的火苗在冰冷的绝境中燃起,但随即被现实扑灭。张骁环顾四周,眉头紧锁。溶洞深处,来路已被刚才的撞击和可能的后续崩塌彻底堵死。头顶是厚重得令人绝望的万年冰盖,如同倒悬的白色苍穹。前方,除了扭曲破碎的镜面冰壁,再无通路。唯一的“门”,是那架撞毁的雪地摩托残骸旁,被猛烈冲击震开的一道狭窄冰隙,仅容一人勉强侧身挤入,里面黑洞洞的,不知深浅,更不知通向何方。
“出路…恐怕就在这‘门’后面,或者…头顶。”张骁仰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冰洞穹顶那些犬牙交错的巨大冰棱和凝结的厚重冰层,最终落在一处相对平滑、但厚度惊人的冰壁上。“指望挖穿头顶这几十米厚的冰盖不现实。但如果我们能垂直向上,在这冰壁上开个‘天窗’,哪怕只通到上一层冰隙或冰腔,就有转机!”
“用猛犸胃液?”陈青梧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心脏怦怦直跳。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疯狂。
“就是它!”张骁斩钉截铁,“那东西连万年冻土和猛犸自己的皮毛血肉都能缓慢分解,腐蚀冰层效率肯定比我们拿剑一点点凿快百倍!青梧,还记得位置吗?”
“忘不了!”陈青梧点头,眼神坚定,“就在冰崖下层,离我们坠入的那个猛犸挖掘坑不远!路被雪崩埋了大半,但我知道一条近道,从悬棺祭坛侧面绕过去!”
时间紧迫,头顶冰层深处不断传来令人心悸的“嘎吱”声,那是巨大应力在冰晶间传导、积累,预示着下一次崩塌随时可能降临。三人不再犹豫,由陈青梧带路,张骁背着昏迷的雇佣兵(作为可能的“路标”和人质),陆子铭紧随其后,迅速退向溶洞深处那道狭窄的冰隙。
穿过令人窒息的黑暗缝隙,脚下是湿滑的斜坡,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燃油味和血腥气。很快,他们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巨大冰坑——正是之前为躲避雪崩而跳入的猛犸象发掘处。那具史前巨兽庞大的轮廓依旧半掩在剔透的寒冰中,如同沉睡的远古神灵。冰坑边缘,还斜插着张骁那把用来卡住坠落冰岩的“青铜剑”。
目标明确,直奔巨兽腹腔。张骁放下俘虏,抽出青铜剑,与陈青梧的古剑合力,小心翼翼地沿着之前剖开的冰封伤口边缘再次切入。坚冰在锋刃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陆子铭则在一旁紧张地指导:“小心!避开主要的肌束和骨骼,尽量找到胃囊区域!那东西像个巨大的皮口袋…对!就是这里!颜色更深,囊壁看起来更厚韧!”
“找到了!”陈青梧的剑尖传来不同寻常的触感。她手腕轻巧地一挑一划,一块墨绿色、散发着浓烈刺鼻酸腐气味的巨大囊状物被从冰封的组织中剥离出来一部分。囊壁异常坚韧,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却未腐朽的皮革质感。张骁立刻戴上那副缴获的防酸手套,用青铜剑小心地在囊壁上切开一个口子。
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混合了腐烂沼泽和强化学药剂的气味汹涌喷出!即使隔着面罩,三人也被熏得一阵头晕目眩。墨绿色、粘稠如同沥青的液体,缓缓从切口处涌了出来,滴落在下方纯净的冰面上。
“嘶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骤然响起!那粘稠的墨绿液体接触到冰面的刹那,仿佛滚烫的烙铁按上了雪块。坚硬的万年玄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软化、塌陷、冒泡!浓密的白色酸雾伴随着刺鼻的气味滚滚升腾,接触到的洞壁冰层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蚀刻出坑洼。
“好家伙!这效果…比浓硫酸还霸道!”张骁看得眼皮直跳,随即是巨大的振奋,“快!收集!”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陆子铭从背包里翻出几个原本用来盛放高精度探测仪器样本的、厚壁密封特种合金罐。张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青铜剑探入胃囊切口,挑起粘稠的墨绿色胃液,快速倒入罐中。陈青梧则在一旁警戒,古剑横在身前,随时防备可能的危险。
合金罐很快装满了三罐。每一罐都沉甸甸的,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重返那个被冰镜环绕的溶洞,目标直指张骁之前选定的穹顶冰壁。那里相对平滑,厚度也稍薄一些,更重要的是,上方冰层深处传来的“嘎吱”声越来越密集,如同催命的鼓点。
“就这里!动作要快!”张骁低喝一声,率先动手。他拧开一个合金罐的密封盖,浓烈的酸雾立刻弥散开来。他戴着厚实的防酸手套,如同握着最危险的画笔,迅速而稳定地将粘稠的墨绿胃液泼洒在头顶光滑的冰壁上。
“嗤——!!!”
剧烈的反应瞬间爆发!接触点的冰层如同被投入岩浆的积雪,疯狂地沸腾、塌陷、消融!大片大片浓密刺鼻的白烟升腾而起,迅速弥漫了整个溶洞空间。坚冰融化的速度远超想象,一个边缘不断扩大的深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侵蚀。
“有效!太有效了!”陆子铭的声音在面罩后带着激动和紧张,“但酸雾太浓了!面罩滤芯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轮换作业,保持通风!”
计划立刻调整。三人组成了一条生命线。张骁负责主攻,用合金罐里的胃液精准泼洒,扩大腐蚀范围。陈青梧手持古剑,警惕地守护在侧,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因腐蚀而突然坠落的巨大冰锥。陆子铭则退到冰隙入口处相对通风的位置,负责传递装满胃液的合金罐,并紧张地计算着腐蚀进度和上方冰层结构的变化。
“嘎吱…嘎吱…”头顶冰层内部结构被破坏的声音越来越响,如同巨兽在头顶磨牙。每一次泼洒,都伴随着大块冰晶的塌落和更汹涌的酸雾喷发。面罩的滤芯迅速饱和,刺鼻的气味开始渗透进来,灼烧着呼吸道,眼睛也被刺激得泪水直流。
“张骁!换人!”陈青梧看到张骁动作稍缓,立刻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合金罐。她没有丝毫犹豫,瞄准上方腐蚀坑的中心,用力泼出粘稠的胃液。又是一阵剧烈的“嗤嗤”声,坑洞更深了,已经隐约能看到上方不同于万年玄冰的、略显灰白的冰层结构!
“快了!上面可能是冰盖裂隙或者古老的冰气泡腔!”陆子铭一边咳嗽一边大喊,将最后一罐胃液奋力抛给陈青梧。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穹顶传来!整个溶洞剧烈摇晃!并非他们腐蚀的位置,而是之前被雪地摩托撞击的那根巨大冰柱根部!连锁反应终于爆发!那支撑着部分洞顶的冰柱根部,在持续的应力下彻底崩裂!无数桌面大小的冰块如同陨石般轰然砸落!其中一块,正朝着张骁和陈青梧所在的腐蚀作业区呼啸而下!
“小心!”陆子铭的嘶吼被淹没在冰块的轰鸣中。
千钧一发!陈青梧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她猛地将手中那罐粘稠的猛犸胃液,用尽全力朝着那块当头砸落的巨型冰锥泼去!墨绿色的粘液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精准地覆盖了大半个冰锥表面!
“嗤啦——!!!”
恐怖的腐蚀声瞬间达到顶点!那块下坠的冰锥以惊人的速度在半空中消融、解体!体积急剧缩小,等砸落到张骁和陈青梧头顶时,只剩下一大蓬冰渣和滚烫的酸雨!
“低头!”张骁怒吼一声,猛地将陈青梧扑倒在冰冷的地面,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大部分冰渣和酸液的冲击。防寒服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张骁!”陈青梧惊呼,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皮外伤!”张骁咬牙撑起身体,后背的灼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跳,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快看上面!”
陈青梧和远处的陆子铭同时抬头。
只见那块被重点腐蚀的穹顶冰壁,在刚才剧烈的震动和持续的腐蚀作用下,终于被洞穿了!一个直径约半米的不规则洞口赫然出现!冰冷、新鲜的空气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极地特有的凛冽气息,汹涌地倒灌进这个充满酸雾的死亡溶洞!
洞口之外,不再是厚重的冰盖,而是一条幽深、倾斜向上的巨大冰裂缝!裂缝两侧是亿万年形成的、泛着幽幽蓝光的冰壁,上方极高处,隐约透下一点微弱的天光!
生路!就在头顶!
“走!”张骁一把拉住陈青梧,又朝陆子铭大吼。三人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踩着满地的碎冰和粘稠的酸液残留,冲向那个刚刚被猛犸胃液和命运共同撕开的生命通道。
张骁第一个跃起,双手扒住洞口边缘锋利的冰沿,手臂肌肉贲张,爆发出卸岭力士的强悍力量,猛地将自己拉了上去。他立刻回身,探下手臂:“青梧!手给我!”
陈青梧没有丝毫犹豫,抓住张骁的手。张骁低吼一声,手臂发力,将她稳稳提了上去。紧接着是陆子铭,在两人的合力下也攀上了洞口。
三人挤在狭窄、倾斜的冰裂缝底部,贪婪地呼吸着冰冷但无比洁净的空气,肺部火辣辣的灼烧感被这寒意稍稍抚平。下方溶洞中,酸雾仍在弥漫,伴随着冰层持续崩裂的恐怖声响,如同地狱的挽歌。
“成功了…我们出来了!”陆子铭靠着冰冷的蓝冰壁滑坐下去,剧烈地喘息,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恍惚。
陈青梧看着张骁后背防寒服上被腐蚀出的焦黑痕迹和破损,心疼地伸手轻轻触碰:“你的伤…”
“小意思,”张骁咧嘴一笑,牵动了后背的肌肉,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故意岔开话题,“比起被活埋或者化成酸水,这简直是老天爷赏的勋章。”他抬头望向冰裂缝上方那遥不可及却真实存在的微光,“顺着这条缝往上爬,应该能回到地面。”
希望如同裂缝顶端那点微光,虽然遥远,却真切地照亮了前路。三人不敢过多停留,下方溶洞崩塌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他们整理好装备,沿着这条被史前巨兽的“馈赠”强行打开的、倾斜向上的冰裂缝,开始了新的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筋疲力尽之际,前方的裂缝骤然变得开阔。当他们手脚并用地爬出裂缝口,重新踏在相对平整的冰雪地面上时,狂风卷着雪粒如同冰刀般抽打在脸上,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重生般的畅快。
夜色依然深沉,暴风雪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能见度稍有好转。远处,那架雇佣兵坠毁的直升机残骸还在燃烧,但火光已明显黯淡下去,如同风中之烛。
突然,一阵奇异的、如同呜咽又似低语的风声掠过。张骁敏锐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风雪幕布中,无声无息地滑过一片巨大的阴影。不是一片,是十几片!那些影子有着宽大而静默的翅膀,优雅地在低空盘旋,白色的羽毛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唯有偶尔转动头部时,显露出圆睁的、反射着微光的金黄眼瞳。
“雪鸮…”陈青梧低喃,认出了这些北极冰原的幽灵。
更让三人心脏骤停的是,其中一只体型格外巨大的雪鸮,在掠过他们头顶时,几片洁白的羽毛被风吹拂着,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张骁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片。
羽毛入手冰凉,但在其根部,赫然沾染着几点早已干涸、却依旧刺目的粘稠**黑色液渍**——与之前冰封猛犸眼部渗出的不详之物,一模一样!
雪鸮群并未停留,它们如同引路的精灵,排成一个松散的队列,朝着某个方向低飞而去,巧妙地绕开了前方一片看似平坦、实则隐藏着巨大暗裂缝的死亡雪原。
张骁捏着那根沾染黑渍的羽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比德纳利峰的酷寒更甚。他下意识地摸向贴身存放符牌拓本兽皮的位置。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脸色剧变——那原本干燥坚韧的兽皮,此刻在脱离了极寒环境后,竟变得**湿热**起来,仿佛在无声地**融化**,某种蛰伏的线条,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在皮面上浮现……
风雪似乎又弱了一分。在雪鸮群消失的方向,极夜深沉的墨蓝天幕边缘,一抹极其暗淡、却带着异样暖色调的微光,如同幻觉般一闪而逝。那不是极光。张骁眯起眼,极目远眺,心脏猛地一跳——几个细小的、快速移动的黑点,正排着松散的人字形队列,奋力地划破沉重的极地夜空,朝着南方,朝着温暖的方向迁徙。
是鸟群。**热带的候鸟**。
脚下的冻土依然坚实,但符牌拓本异常的湿热感,雪鸮羽毛上的不祥黑渍,以及天边那不合时宜的迁徙鸟影…无声地拼凑出一个令人窒息的信号:有什么东西,正在这片被冰封了万年的土地上,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