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下午四点。
语文老师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路明非的课桌上倒立着语文书，他将头枕在半抬起的左手上，以一种老练的姿势和周公碰面。
但这一次他没有梦到和漂亮大姐姐一起打游戏，也没有梦到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居住过的房子。
他的梦境是一片废墟，只有一辆孤零零的车停在碎石和灰土上。
车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孩，正抱着一束白玫瑰，一边撕扯着花瓣一边往天空中撒。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钟声，远处似乎在举办葬礼。
十二岁的路明非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莫名的好奇促使着他走上前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走近那辆汽车的时候，原本坐在车盖上的男孩忽然如同烟雾一样消散了，只剩下那束白玫瑰跌落在上面。
玫瑰看起来很漂亮，外面还绑着红色的丝带。
路明非扭头看了看汽车，挡风玻璃碎了一地，一杆长枪将一个女孩从背后洞穿，女孩洁白的翅膀被鲜血染红，她的白裙子也是，她的白头发也是。
这是路明非第一次见证死亡。
他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摔坐在地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他突然看到了女孩的脸。
那是张很美丽又很苍白的脸，在路明非的记忆里，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连电视上的明星也完全不能与之比较。
可这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应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看着女孩苍白的面容，他的心忽然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啸的风从那个洞里穿过去，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的尸体前，路明非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有什么珍贵之物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下一秒，一根粉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他的额头，随着语文老师的一声怒吼‘路明非，去后面罚站’，路明非桌上立着的语文书轰然倒塌，疼痛和巨响让他从梦中惊醒。
路明非蔫蔫地走到教室后面罚站，醒来后他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但那种铺天盖地的悲伤仍旧静立在他身后，迟迟没有离去。
……
兰堂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坐在副驾驶上，从正面清晰地看到了那杆迎面袭来的长枪。
长枪的形状就像是从某棵古树上随手折断的枝条，然后在前面装上了简陋的枪头，维京人捕鱼用的鱼叉看起来都比它更锋利更耐用。
但枪尖却泛着某种可怕的金色光芒，枪杆的枯枝仿佛有生命一样，表面闪动着盈盈光芒，如同呼吸一样时涨时落。
发现被这杆枪锁定的人是白兰的时候，兰堂其实轻微的松了一口气，如果是中原中也他大概会竭尽全力阻拦，但是白兰……
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在自己的生命、中也的生命和白兰的生命中三选一，那他绝对会选白兰。
选他去死。
但下一刻他发自内心希望对方锁定的是自己，是中原中也，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除了爱丽丝。
除了爱丽丝。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变慢了，兰堂能够清晰感觉到兰博基尼碾过碎石带来的颠簸感，同时他也清晰地看见了那杆会带来死亡和命运的枪。
永恒之枪如同猎人的子弹，贯穿了俯冲而下的天使的胸膛。
兰堂看见枪尖在距离天使一米左右的地方短暂地停止了一瞬，它前进的速度开始减缓，枪尖火花四射仿佛在碾磨钢铁，但没有改变前进的轨迹。
紧接着它又恍若刺破了层层障碍，发出轰然巨响，流光溢彩的碎片四处飞射。
兰堂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玻璃，像水晶，但他并不确定。
因为下一秒，那杆长枪自后方贯穿了爱丽丝，将挡风玻璃炸成了一片碎末。
玻璃碎片飞散出去，血腥味弥漫开来，爱丽丝向前倒下，倒在白兰的身上。
白发紫瞳的小少年竭尽全力张开手臂，想要拥抱她，想要那杆长枪同时也贯穿自己的胸膛。
但是没有。
永恒之枪停留在爱丽丝的心口，她明亮的紫色眼睛一点点黯淡，红润的脸颊飞速苍白，银白色的长发被血浸湿，黏在自己的脸上，白兰的脸上。
他恍然觉得自己脸上濡湿的是爱丽丝的血，后来才反应过来还有自己的泪，滚烫，灼热。
所有的表情尽数褪去，白兰的脸上一片空白。
世界忽然一片漆黑，温热的液体将他整个人染成了红色，被永恒之枪刺中的女孩已经死去，脸上居然还带着温柔的慈悲的笑容。
她是笑着死去的。
她为什么而笑？
因为她救了我吗？因为我还活着吗？因为我没有死去吗？
白兰用还在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爱丽丝的脸颊，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痛苦席卷了他的心。
那是他的痛苦，那是三兆亿个他的痛苦。
曾经他共享了所有白兰的记忆，现在所有的白兰共享了他的痛苦。
‘原来我不是王子也不是勇者，原来我不是魔王也不是巨龙。’
‘原来，我的迪士尼公主最后会为我而死啊……’
白兰的眼神从未如此明亮又如此黯淡，他在脑内聊天室看着三兆亿个世界的自己，无声大笑又无声痛哭，像在演一出默剧。
所有的白兰都注视着这一幕，他们有的痛苦有的悲伤有的暴怒，他们都是白兰，从未有人毫无原因，毫无理由，毫无图谋的为了救白兰而死。
现在有了。
而他们都是白兰。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就是神吗？不就是龙王吗？世界我们都毁灭过了，还怕什么？’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能去死，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杀不死的东西！’
‘杀了他！’
三兆亿个白兰面无表情，来自所有平行世界的火焰汇聚起来。
一个人如果杀不了神，那三兆亿个人呢？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不管是神也好龙王也好，没有白兰不敢杀的东西。
也没有不能被杀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