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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暄直起身,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鄙夷。

他不再看地上的弟弟,仿佛对方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转身,慢悠悠地朝着不远处的顾府大门走去。

顾文渊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终于踉跄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死死盯着顾暄的背影,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却又带着一丝无法理解的恐惧。

这个大哥,变得太陌生,太可怕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到顾府的朱漆大门前。

门楣上高悬的“敕造晋南将军府”牌匾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顾暄在门前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顾文渊狼狈不堪的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哦,对了,二弟,差点忘了提醒你。”

他抬手指了指顾府紧闭的大门,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顾文渊来时的方向,“你现在不住这儿了。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吧,别走错了门,徒惹人笑话。”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文渊最痛的伤口上。

他被赶出府了!

顾文渊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暄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仿佛还嫌不够,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还有,替我谢过顾夫人。谢她送的那盆红珊瑚,品相真是极好。临川公主见了,定然也是十分欢喜的。”

轰!

红珊瑚,那盆御赐的红珊瑚!

这哪里是感谢?这是讥笑!

顾暄看着弟弟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咧得很大,露出森白的牙齿,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残忍。

他不再理会身后的人,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厚重的门轴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像是在为顾文渊敲响丧钟。

顾文渊孤零零地站在紧闭的顾府大门外,夕阳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噗——”

顾文渊身体剧烈地一晃,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顾府门前的石阶上,也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倒在石板地上,人事不省。

府门内。

顾暄并未走远。

那声沉闷的倒地声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嘴角甚至还残留着方才那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

“废物。”一声极轻的嗤笑从他唇边逸出。

对于顾文渊的死活,他毫不在意。

这种程度的打击就吐血晕倒?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堪一击。

他身形一晃,不再像刚才在街上那般闲庭信步。

足尖在庭院铺设的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飘然而起,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几个起落,便掠过重重庭院屋脊,朝着临川公主卫云姝居住的院落方向疾驰而去。

……

漠北的夜,是能把骨头缝都冻透的冷。

风像刀子,刮过旷野,卷起地上硬邦邦的雪粒子,抽打在脸上生疼。

司徒长恭勒住战马,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浓密的眉睫上。

他身后是蜿蜒如长蛇的运粮大军,沉重的粮车在冻土上碾出深深的辙印。

“将军,已过冀州府地界,前面就是沅台郡粮仓了。”

户部主事贺正彤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声音在寒风里有些发颤。

司徒长恭抬眼望了望前方无尽的黑暗,又侧耳听了听风中隐约传来野兽的嚎叫,果断下令:“传令!加速前进!连夜赶路,务必在明日天亮前抵达沅台郡休整!”

此地距预设的休息点还有三个多时辰的路程,但他不愿在这荒郊野岭多耽搁一刻。

漠北的天气和潜藏的敌人,都容不得懈怠。

一路行来,并不太平。

小股的流盗山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时不时从某个山坳或密林里冒出来,试图撕咬一口这支庞大的粮队。

但司徒长恭麾下的西魏精锐并非摆设。每一次遭遇,都是以匪徒的仓皇逃窜或被干脆利落地剿灭告终。

这些零星的骚扰,非但没能阻滞大军,反而给了司徒长恭一种错觉:通往沅台郡的道路,虽非坦途,却也基本畅通无阻。

队伍继续向北推进。

夜色愈发深沉,仿佛浓稠的墨汁泼洒下来。

前方出现一段异常开阔的道路。两侧的山坡低矮平缓,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能看到覆盖其上的积雪,不算特别厚实,远远达不到可能引发严重雪崩的程度。

“停!”司徒长恭抬手,大军令行禁止,瞬间停下。

“将军?”身旁的偏将冯嵩疑惑道。

司徒长恭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侧山坡,眉头微蹙。

这里,正是临川公主卫云姝在信笺上特意用朱砂重重圈出,并附上“务必警惕,伏兵险地”八字警语的路段。

他当时看过,心中颇不以为然。

道路如此开阔平坦,两侧山势毫无险峻可言,积雪量也构不成威胁。伏兵能藏在哪里?

难道钻到雪底下不成?

更何况,此路段往北就是山林村庄,边防力量薄弱。

卫云姝在信中推测,南唐军可能趁此寒冬,边防哨卡松懈,冒险翻越国境线潜入西魏腹地,在此设伏。

“南唐军?”司徒长恭当时对着信笺,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冷嘲。

在这样滴水成冰的鬼天气里,翻越两国边境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岭?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算真有不要命的小股部队渗透进来,面对他这数千押运精锐和粮车组成的庞大军阵,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卫云姝一个深宫妇人,纵然有些见识,又岂能真正懂得沙场?

她的判断,终究是纸上谈兵,带着过度忧虑。

然而,为将者的谨慎还是让他下达了命令:“冯嵩,派一队精干斥候,上两侧山坡仔细探查,确认有无伏兵痕迹或雪崩隐患!”

“是!”冯嵩领命,迅速点了一小队身手敏捷的士兵,分头攀上两侧平缓的山坡。

时间在寒风中一点点流逝。

斥候们的身影在火把光晕的边缘小心移动、探查,最终陆续返回。

“禀将军!左侧山坡积雪稳定,无异常足迹,无埋伏迹象!”

“禀将军!右侧山坡探查完毕,无雪崩风险,亦无人迹!”

听着清晰的回报,司徒长恭心中最后一丝因卫云姝警语而起的疑虑也消散了。

他环视四周,开阔的道路在火把下延伸,寂静无声,只有风雪的呜咽。

果然,是她多虑了。

“继续前进!”他沉声下令,声音在寒夜里传得很远。

大军再次开拔,沉重的车轮声和整齐的脚步声重新成为黑夜的主旋律。

粮车辘辘,火把噼啪作响,负责警戒的岗哨目光如炬,扫视着黑暗的每一个角落。

一切井然有序,平静得近乎枯燥。队伍沿着这宽阔的道路,又行进了数百米,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就在司徒长恭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丝时,身旁的户部主事贺正彤驱马靠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司徒将军,探路的黎明恩小队,离开的时间似乎过长了?”

司徒长恭心头猛地一跳。

他刚才专注于行军和观察两侧,竟未留意探路小队的时间。

黎明恩是他颇为信任的一个年轻校尉,按理早该回报前方路况。一种不妙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停!”他毫不犹豫,再次抬手喝停大军。

几千人的队伍瞬间静止,只有火把在风中猎猎作响。

气氛骤然变得凝重。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司徒长恭紧盯着前方,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腰间的刀柄。

终于,几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正是黎明恩和他的几个手下。

他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沾着雪沫和泥土,其中一个士兵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已经死透的野兔。

“将……将军!”黎明恩冲到司徒长恭马前,单膝跪地,喘着粗气。

“为何延误?”司徒长恭的声音冰冷如刀,带着怒火。

黎明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同伴怀里的野兔,硬着头皮道:“禀将军!前方没有异常,路况良好,可以继续行进!末将看到一只肥兔窜过,想着兄弟们许久未见荤腥,一时手痒,追了一段才将其射杀,因此耽搁了时辰,请将军责罚!”

他低下头,不敢看司徒长恭的眼睛。

“混账!”司徒长恭勃然大怒,马鞭猛地一指黎明恩,“因私废公!为一只野兔,竟敢置数千大军安危于不顾,让全军在此苦等!你可知这是何等重罪?”

“末将知罪!末将该死!”黎明恩等人慌忙叩首。

“滚到后面辎重营去!”司徒长恭强压怒火,厉声道,“冯嵩,探路任务交由你部!再敢有丝毫懈怠,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冯嵩神色一凛,立刻点齐手下二十名精锐斥候,如离弦之箭般向前方黑暗冲去。

“全军!继续前进!”司徒长恭铁青着脸下令。

队伍再次缓缓启动,但气氛明显比之前更加紧张。

队伍又向前行进了大约几百米,依旧在这片开阔平坦的地带。

司徒长恭心中的烦躁和不安越来越重。

突然——

“哎哟!”

“噗通!”

“唏律律——!”

队伍前方毫无预兆地传来数声惊叫和战马惊恐的嘶鸣。

紧接着,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士兵滑倒的惊呼声、沉重的粮车车轮失控打滑的刺耳摩擦声、马匹失蹄的哀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列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司徒长恭厉声喝问,同时猛夹马腹冲到前方。

只见数十名士兵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挣扎着却一时难以爬起。

几辆粮车的车轮在疯狂空转,拉车的马匹惊恐地刨着蹄子,却无法带动沉重的车辆。

地面上覆盖的积雪被混乱的脚步和车轮推开,露出了下面的真容。

不是冻土,而是一大片在火把照耀下反射着幽幽寒光的的冰面。

这冰面绝非天然冻结而成。

它平整得过分,覆盖了前方一大段道路,显然是人为泼水所致。

泼水成冰。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司徒长恭脑海中炸响。

卫云姝信中的警告,闪电般浮现在眼前。

她不仅精准地预判了伏击的地点,甚至提前洞悉了敌人可能采用的战术。

而他,司徒长恭,自诩身经百战的边军骁将,却对她的警告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妇人之见。

巨大的震惊和前所未有的悔恨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眼前因滑倒而一片混乱的粮队,听着士兵们惊慌失措的叫喊,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伏兵就在附近!

等着利用这精心制造的混乱,发动致命一击!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向道路两侧那看似毫无威胁的低矮山坡,扫向那片在火把光芒边缘摇曳不定的黑暗深处。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

完了!

大军,已入死局!

“全军止步!结圆阵!战备!”

司徒长恭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夜空。

所有因滑倒而惊惶的士兵被这声厉喝震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慌乱。

训练有素的西魏精锐展现出惊人的应变力,滑倒的士兵被同伴迅速拖离冰面,粮车周围的士兵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身体抵住摇晃的车身。

“固定车辆,上防滑锁!快!”司徒长恭的命令精准而急迫。

士兵们立刻执行:沉重的铁链和特制的木楔被飞快地从辎重车上取下,死死卡住粮车的车轮;粗壮的麻绳被拖出来,将邻近的车辆串联捆绑在一起,形成互相牵制的整体,大大增加了在冰面上的稳定性。

混乱的场面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强行稳住。

司徒长恭的目光扫过前方道路那片在火把下反射着不祥寒光的冰面,又猛地转向两侧看似平静的矮坡。

他双腿猛夹马腹,冲向队伍侧翼一辆空着的备用马车。

“解马!”他厉喝一声,亲自挥刀斩断了套索。

战马获得自由,不安地打着响鼻。

“黎明恩!”司徒长恭的目光如电,射向刚被贬到后军的年轻校尉。

“末将在!”黎明恩几乎是扑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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