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边关,难道就不娶妻了?!”
齐国公粗暴地打断女儿的话,“正因为他在边关辛苦,才更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替他打理后方,为他开枝散叶!卫云姝能给他的,新妇一样能给。而且能给得更好!她卫云姝算什么东西?一个再嫁的弃妇,嫁的还是顾暄那种货色!她不配让长恭惦记半分!”
司徒飞芸看着父亲眼中的恨意和偏执,只觉得一阵无力。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劝道:“父亲,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至少,该等二哥的家书……”
“家书?”齐国公冷哼一声,“家书里若有半点不该有的念想,那便不必看了!你只需记住,尽快去办!找个比卫云姝强百倍千倍的,这才是正理!”
花厅里的熏香似乎凝滞了。
司徒飞芸看着父亲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恨意和偏执,她深吸一口气:
“父亲,二哥续弦之事,女儿并非推脱。只是,此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
“眼下二哥刚刚在边关取得大捷,南唐大军主力犹在,战事远未结束。当务之急,是二哥能心无旁骛,彻底击退南唐,为国立下不世之功!”
她顿了顿,看到父亲眼神微动,显然听进去了几分,才继续道:“待南唐退兵,二哥携着泼天战功凯旋,陛下必有重赏厚封。届时,二哥的身份、地位、声望,都将更上一层楼。
京城中,不知会有多少世家贵女,主动遣人探问,甚至托媒上门。那时,我们再为二哥择选继室,门第、品貌、才德,何愁没有比临川公主……比卫氏强千倍万倍的选择?主动权,将完全握在我们手中。”
“强千倍万倍……”齐国公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被无数名门淑媛追捧的盛况。
他重重一拍扶手,“芸儿此言有理!”
他被彻底说服了。
是啊,等长恭功成名就,什么样的好女子找不到?何须此时仓促行事,反倒显得国公府急于求娶。
他仿佛已经看到卫云姝那弃妇在新儿媳面前黯然失色的场景,心中一阵快意。
司徒飞芸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疑虑,没有说出口。
“父亲英明。”司徒飞芸微微颔首,立刻将话题引向更紧迫的现实,“此外,今日朝堂风波虽已平息,陛下也仅以罚俸薄惩,但御史台杨尚书等人,心中必有不忿。国公府此刻更需谨言慎行,约束下人,切莫再授人以柄。尤其在二哥前线用命的关键时刻,后方绝不能再生枝节,拖累二哥前程。”
齐国公闻言,神色也严肃起来。
女儿这番大局观和缜密心思,让他既感欣慰,又夹杂着一丝复杂难言的惋惜。
他看向司徒飞芸,目光里带着审视:“芸儿,你若为男儿身,以此等才具心性,必能入仕登阁,光耀门楣,成就未必在长恭之下。”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可惜……不过,以你的聪慧,将来若能觅得良配,比如某位皇子殿下,亦能为家族带来莫大助益。”
这几乎是明示了联姻皇子的潜在价值。
司徒飞芸心头一凛,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恭敬道:“父亲过誉了。女儿身为司徒家一份子,自当尽心竭力,为家族分忧。眼下,倒真有一件极其紧要之事,关乎母亲安危,需父亲出面方能解困。”
“你母亲?”齐国公眉头一皱,提及缠绵病榻的齐国公夫人蔡氏,他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不耐,“她……又怎么了?”
司徒飞芸捕捉到父亲那一闪而逝的嫌恶,心中刺痛,语气却更加恳切:“父亲,母亲回京后病势愈发沉重,女儿已遍请京城名医,可那些大夫,要么束手无策,要么含糊其辞,竟无一人能断明病因,更遑论对症下药。母亲身体素来康健,此番病倒实在蹊跷突然,女儿绝不相信母亲会无缘无故病重至此!”
她的话语带着激动,暗示着某种怀疑,指向了府中那位春风得意的继室曹氏。
只是此刻,她不能明说。
“女儿深知,宫中告老的桑老太医医术通神,尤擅疑难杂症。若得他出手诊治,母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女儿回京后多方设法,甚至刻意结交新昌郡主,其中一个重要缘由,便是想借郡主身份请动桑老。奈何……”
司徒飞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焦灼,“人算不如天算,新昌郡主意外被赐婚太子殿下,身份骤然不同,女儿之前的谋划,全被打乱了!如今,唯有父亲您,以国公之尊,或可请动陛下旨意,强令桑老出山!救救母亲吧,父亲!这已是女儿最后的指望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深深拜了下去。
齐国公看着跪伏在地的女儿,又想到病榻上气息奄奄的蔡氏,心中那点被愧疚终于被勾了起来。
但他更多的,仍是本能地想逃避。
他烦躁地挥挥手:“好了好了,起来说话。桑老那个倔脾气,确实难请。陛下旨意,倒是个法子。”他沉吟片刻,权衡着,“这样,待下次长恭前线传来捷报,为父便趁陛下龙心大悦之时,奏请陛下下旨,命桑老过府为你母亲诊治。有皇命压着,谅他也不敢推脱!”
司徒飞芸心中一片冰凉,却也知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她默默起身,低声道:“谢父亲。”
齐国公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安排有些敷衍,又或许是为了掩饰那点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也罢,为父去看看你母亲。”话虽如此,脚步却有些迟疑,仿佛前方不是卧房,而是泥沼。
司徒飞芸看着他踌躇的背影,正欲跟随,花厅外突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哭嚎声。
“国公爷!大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门帘被猛地撞开,小厮四九,司徒长荣新收的跟班,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满脸是血,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狼狈不堪。
“混账东西!慌什么!”齐国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厉声呵斥。
司徒飞芸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四九是跟着她最疼爱的幼弟司徒长荣的!
四九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喊道:“是、是二少爷!二少爷他……在西街口被人往死里打啊!”
“什么?!”司徒飞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弟,年纪尚小,虽然有点贪玩,但心地纯善。
更重要的是,他是国公府的少爷。在这京城里,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谁干的?!”她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四九对上大小姐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吐出那个名字:
“是临川公主!卫……卫云姝!”
“卫云姝?!”齐国公司徒宏如遭雷击,随即一股暴怒直冲天灵盖,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跳,怒吼声响彻整个花厅,“她怎么敢?那个贱人!她怎么敢动我司徒宏的儿子!”
司徒飞芸只觉得一股怒火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烧尽了所有理智。
这个再嫁他人妇的卫云姝,竟敢对她年幼无辜的弟弟下此毒手?
对一个孩子!她怎么敢?
什么大局为重,什么隐忍克制,在这一刻统统被焚毁。
司徒飞芸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父亲!我们立刻去西街口!”
齐国公早已气得须发皆张,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撕了卫云姝:“走!”
“父亲!”
司徒飞芸强压下翻腾的杀意,声音冷冽,“您是长辈,国公之尊,当众与一位再嫁的公主撕破脸对峙,传出去于您、于国公府颜面有损,更会落人口实,让那些御史再抓把柄!此事,由女儿出面最合适!”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寒芒毕露:“女儿倒要亲自去问问这位临川公主殿下,我幼弟究竟犯了何等十恶不赦之罪,竟劳烦她堂堂公主之尊,对一个半大孩子下此狠手!她这心肠,究竟是何等的狠毒!”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寒意。
齐国公看着女儿,知道她已被彻底激怒。想到卫云姝的嚣张,他重重一点头:“好!你定要替长荣讨个公道!为父随后就到,看她卫云姝如何交代!”
司徒飞芸不再多言,转身疾步向外走去,裙裾带起一阵冷风。
齐国公紧随其后,脸上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
马车一路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急促得如同擂鼓,重重敲在司徒飞芸的心上。
她紧抿着唇,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脑海中全是幼弟司徒长荣那张总是带着明朗笑意的脸,以及四九那张惊恐带血的面孔。
卫云姝……
这个她曾以为已彻底远离司徒家的名字,此刻重新狠狠撞了回来。
……
西街口,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像一团令人烦躁的蚊蝇。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司徒飞芸拨开人群,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目光所及,地上趴着一个小小的、锦衣华服的身影。
那熟悉的衣料颜色,让司徒飞芸眼前一黑。
“长荣!”她失声惊呼,扑了过去。
地上趴着的,正是她年仅十岁的幼弟司徒长荣。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后背的锦衣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底下皮开肉绽,鲜血正不断渗出。
他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只有微弱痛苦的呻吟证明他还活着。
旁边,他的另一个小厮正试图扶他,自己脸上也挂了彩,惊恐无助。
司徒飞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颤抖着伸出手,想碰碰弟弟,又怕弄疼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临川公主呢?卫云姝那个贱人呢?!”齐国公司徒宏紧随其后赶到,看到幼子后背的惨状,目眦欲裂。
司徒飞芸猛地抬头,目光如淬毒的刀子扫向四周。
没有卫云姝的身影。只有两个婢女站在几步开外,神色各异。
其中一个,司徒飞芸认得,是卫云姝的贴身婢女夏欢。
而另一个婢女,司徒飞芸从未见过,面生得很。
这婢女身形笔挺,面容冷峻,手中赫然握着一根马鞭。
鞭梢上,甚至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暗红刺目,一滴血珠正缓缓凝聚,滴落在石板路上。
就是她!
是这个贱婢动的手!
司徒飞芸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直冲向那个持鞭的冷面婢女。
右手高高扬起,带着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婢女的脸狠狠扇去。
“贱婢!你敢打我弟弟!”
凌厉的掌风带着司徒飞芸滔天的恨意,眼看就要落在那婢女脸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咻!”
一个物件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旁边紧闭的医馆门内疾射而出。
“啪嚓!”
一个白瓷茶杯精准无比地砸在司徒飞芸脚前半尺的青石板上,瞬间粉碎。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锋利的瓷片四溅开来,有几滴滚烫的水珠和碎片甚至溅到了司徒飞芸昂贵的裙摆上。
司徒飞芸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浑身一僵,那蓄满了力气的一巴掌,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她下意识地循着茶杯飞来的方向看去。
医馆的门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撩开。
临川公主卫云姝,缓步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常服,并非华贵宫装,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唯有那双眼睛,冷冷地扫过司徒飞芸僵在半空的手,又掠过她溅了茶渍的裙摆,最后落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司徒长荣身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
那眼神像冰冷的针,刺得司徒飞芸心头一悸,满腔的怒火竟被冻住了一瞬,一时忘了言语。
“卫云姝!”齐国公司徒宏见正主出现,更是怒不可遏,他几步冲到卫云姝面前,老脸气得通红,手指几乎要戳到卫云姝的鼻尖上。
“你好大的狗胆!竟敢纵奴行凶,毒打我司徒宏的儿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今日之事,本国公定要告到御前!让陛下治你个残害人子之罪!你……”
他吼得唾沫横飞,气势汹汹。
然而,卫云姝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那双眼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她向前极其轻微地迈了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