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正准备向皇帝推辞,一直坐在旁边不曾开口的陈恺率先出了声。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实在不敢求赏。”
陈恺起身,额头几乎贴到地面,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固执:“臣在刑部任职三十余年,所求不过国泰民安,如今能将秦家贪腐之事揭露,已是天幸,不敢再受额外恩赐!”
皇帝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一直阴恻恻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
“陈爱卿还是这般刚直。你不肯受赏,难道要让天下人说朕赏罚不明?”
说罢,他抬了抬手,一旁的宫人立刻恭谨地上前一步听令。
“将库房里那对羊脂玉如意取来,再赐黄金千两、锦缎千匹,送到陈尚书府里去。”
陈恺还想推辞,但还未开口,就看见皇帝对着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若是爱卿不愿收这赏赐,那便算作是给你那在江南任职的孙儿的。告诉他,祖父在京城为朝廷立了功,让他好生传承这般家风,将来也做个像你这样的清官!”
提到孙儿,陈恺心里一热,心中一番衡量后不再拒绝。
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皇帝叩首行礼:“臣代孙儿谢陛下隆恩。”
赏赐完陈恺,皇帝的目光又转向了谢珉,手指在案上轻轻叩着:“谢珉,你是此案的首功之臣,想要什么赏赐?”
谢珉的心猛地一跳,连忙垂首:“小人也不敢求赏,只愿陛下能彻查此案,还北疆将士一个公道。”
她这话说得大义,在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上倒是少见,皇帝对她的态度更加温和了几分。
“公道自然会给。”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但你的功劳不能不赏。说起来,朕记得你家中长辈皆已过世?”
谢珉心中一惊,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些,赶忙压下心头的慌乱回答道:“回陛下,小人无父无母,祖父也才刚过世不足一年,如今确实孑然一身。”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朕便替你做主好了!你一个少年在京城,想来也是艰难,既如此,朕便替你指一门亲事!如何?”
谢珉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差点直接将惶恐表现在脸上,好在她低着头,并未被皇帝直接看到。
她女扮男装混入刑部,此事从未对外人言明,若是被皇帝知道,那便是欺君之罪!
只怕还没查清楚谢家的事情,她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她稳了稳心绪,赶紧开口委婉回绝道:“回陛下,小人……小人一心办案,尚未考虑此事。”
“这可不行!”皇帝笑着摇头,语气十分强硬:“你这般人才,出身却低微了些,若是寻常提拔,难免惹人非议。”
他看着谢珉的那双眼睛目光幽深,仿佛有一种看穿人心的能力。
“朕给你指一门亲事如何?镇国公府的三小姐知书达理,与你年岁相当,你入赘镇国公府,往后晋升便名正言顺了。”
谢珉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跪不稳。
入赘?
她作为女儿身,先前还算隐藏得好,可若真应下这门亲事,只怕是不出三日便会露馅!
到时候别说升官,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
不行!绝对不能同意皇帝的指婚!
“陛下!”她强压下心底的烦躁和慌张,冷静的抬起两手,交叠举过头顶。
“镇国公府是名门望族,小人不过一介草民,实在不敢高攀。而且……而且小人在邺城已有心上人,只等功成名就回去求娶!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地面的纹路,生怕皇帝从她的语气里听出破绽。
皇帝沉默了片刻,眼睛一直盯着谢珉,似乎想要将她看个透彻。
许久之后,他才开了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哦?在邺城有了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竟能让你这般牵挂。”
谢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哪里有什么心上人,不过是情急之下编的谎话。
她定了定神,顺着话头往下说:“是……是邺城一个药铺掌柜的女儿,名叫阿春。她自幼便会同父亲一道上山采药,所以小人与她自幼相识,感情甚笃。祖父在世时,曾为我们定下过口头婚约。”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祈祷皇帝不要追问细节。
幸好皇帝只是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没想到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也罢,既然已有婚约,朕便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谢珉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连忙叩首:“谢陛下成全!”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虽然婚事不成,但你的功劳还是要赏。”
“朕赐你黄金五百两、良田五十亩,另外……再赐你一把尚方宝剑的仿制品,虽无先斩后奏之权,但日后查案,可直接凭此物进宫见朕!大内侍卫及禁军无权阻拦。”
他拿起那把仿制的尚方宝剑,亲自递到谢珉手中,叮嘱道:“这把剑,你且带在身边,也算朕给你的护身符。”
谢珉双手接过赏赐,指尖冰凉,低着头不敢同他对视。
“谢陛下隆恩!”
皇帝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罢了,你们退下吧,秦家的事朕明天自会处置。”
“是!”
陈恺和谢珉躬身告退,直到走出养心殿,谢珉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陈恺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这小子,胆子可真大,居然敢欺骗陛下!你那心上人的幌子,连我都能一下听出是借口。”
谢珉苦笑了一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难不成真的应下那门亲事吗?”
陈恺不知她的真实性别,只以为她是不想因为入赘而受制于人,所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也好,你是重感情的人,若是为了前程搭上一生的幸福,反倒不像你了。”
谢珉叹了口气,还在回忆刚才皇帝这么试探自己的意图。
“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生气……”她喃喃道。
陈恺摇了摇头:“陛下心思深沉,我们猜不透。不过既然他已经收回成命,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往后行事,还是要多加小心。”
直到二人坐上宫里的马车,谢珉一路都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的。
马车刚到赵府门口,她就看到府里乱哄哄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头一紧,没来得及向陈恺道别,就匆匆下车快步走了进去。
刚进院门,就看到了混乱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