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知道现在已经宵禁了吗?居然敢在城内随意走动!”
向谢珉他们走来的那一队侍卫原本怒气冲冲,手已经搭在了身侧的剑柄之上,但在看见来人居然是陈恺的时候愣了神。
“陈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会过来?”
陈恺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指了指谢珉怀里的木匣子,说道:“我们、我们破了瑞丰粮仓的纵火案。现在……找到了一些重要的、的证物,我要见陛下!”
几名大内侍卫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什么证物这么重要,值得刑部尚书深更半夜亲自跑过来一趟?连马车都不坐了?
为首的侍卫了然,对着他拱了拱手:“陈大人稍等片刻。”
陈恺点了点头,在谢珉的搀扶下找了个地方先坐着。
这些年一直不曾这么高强度的消耗过体力,经过今夜惊心动魄跑了这么一遭,他竟意外的感觉到一股久违的酣畅淋漓。
他们等了没多久,便有太监过来通传——
“陛下在养心殿等着呢,陈大人,请随咱家来。”
那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清晰,他佝偻着身子在前引路,谢珉扶着陈恺跟在后面。
宫墙两侧的禁军身姿挺拔如松,每走几步便有一名侍卫驻守,将皇宫守卫得严严实实,只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大概进了这里,便能护住这一打账册。
谢珉一直紧握木匣子的手这才稍稍松动了些。
陈恺在慢慢的走动中,喘息也渐渐平复,只是鬓角的白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望着前方领路的宫人,故意放慢脚步走在了谢珉身侧,压低了声音说道:“谢珉,一会儿见了陛下,账册由你呈上去。”
谢珉一愣:“大人?”
陈恺看出了她的疑惑,耐心解释道:“你对这个案子最是了解,不仅亲手对尸体进行了内检,还全程参与了整个案件,由你来说那些验尸的细节,陛下更容易信。”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记住,只说账册上的记录,别提三殿下……朝堂水深,多说多错。”
她点了点头,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大人放心,属下省得。”
多亏了陈恺的提醒,她才意识到,魏允执突然插手并非是为了出手相助,与此相反,他甚至有可能也是冲着他们怀里的账簿而来。若在御前提及此事,可能会让局面更混乱,反倒可能导致账册的分量打了折扣。
反正现在已经和秦家在明面上撕破了脸,还不如直接一心一意对付他们。
养心殿的门是敞开的,殿内的烛火顺着门缝淌出来,在门槛上投下一道暖黄的光带。
谢珉他们一走进殿内,就看见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常服,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着奏折,同上次见到的那副沉溺于丹药的样子完全不同。
看上去少了些疯癫,多了几分阴郁。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东西带来了?”
陈恺刚要跪下,却被皇帝抬手拦住:“免礼,陈爱卿身子骨不好,坐着说。”
他指了指榻前的圆凳,目光落在谢珉身上:“朕记得你叫……谢珉?你又破了瑞丰粮仓的案子?”
没等谢珉开口,他的视线转移到她怀里的木盒上:“那就是瑞丰粮仓的账册?”
谢珉双手将木盒递交给过来取匣子的宫人手中,看着他们当着她们的面撬开锁扣,三本账册露了出来。
皇帝的胳膊支在面前的书案上,手指撑着太阳穴,抬眼看向谢珉:“说说吧,这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走水案,怎么就弄得这般兴师动众,大半夜的要硬闯皇宫。”
谢珉深吸一口气,开始向皇帝描述整个案件。
“陛下,粮仓焦尸实为瑞丰粮仓的管事周安。前几日周安受沈万福之命,表面上是去找账房的赵诚对账,实则是起了杀心想要杀人灭口。但赵诚提前做好了防备,在酒里下了乌头碱,先行毒死了周安,并且将尸体伪装成自己的样子,从火场里逃了出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小人在验尸的时候发现尸体是死后被人伪装成烧死的样子。便同刑部的周仁捕头一起去钱庄查账,成功找到了假死出逃的赵诚,但被秦大人横加阻拦……”
“哪个秦大人?”她未说完,皇帝就立刻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虎贲中郎将,秦砚,秦大人。”
皇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谢珉继续说下去,只是长期接触朱砂被染色的手指有些不耐烦的开始叩击着桌面,显得有些烦躁。
“赵诚逃跑之后,晚上又主动找到小人,小人便带着他找到了陈大人。他向陈大人告发秦家,说他们在户部一手遮天,借着职务之便,贪饷银两数千万两。陈大人得知情况便立刻带着小人和赵诚一并过来,只是……”
“半路上,我们遭遇了一队黑衣人,九死一生之下,赵诚还是被他们杀了。小人和陈大人侥幸逃脱,只带来着这用命护下来的证物。”
“这三本账簿便是瑞丰粮仓贪饷的罪证,里面记录着秦家近三年来如何与瑞丰粮仓勾结,将本该送往北疆的军粮以次充好,虚报价格,中饱私囊的全过程。”
她说完,宫人便翻开第一本账册,开始朗声念道:“景泰十年三月,瑞丰粮仓收新米五千石,以每石七钱银计价入库。报至户部时,批文被改为‘新米八千石,每石一两二钱’,差额白银三千一百两,由粮仓管事沈万福转交秦府家丁徐忠。”
宫人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锤子般砸在地上。
皇帝的手指猛地停在案上,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大殿内气压变得极低。
“四月,背景急报需军粮三千石,秦尚书亲批‘陈米三千石,每石按新米价结算’,粮仓出库时掺沙土一百五十石,实收白银三千六百两,瑞丰粮仓私得一千二百两,存入瑞和钱庄。”
“五月……”
“够了!”
皇帝突然打断,宽袖一甩,一把将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将众人吓了一跳。
“好!好一个秦家!好一个魏家!拿朕的将士当草芥,用军饷养私兵,是想翻天吗!”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明黄常服的前襟被气得微微颤动。
他盯着散落一地的奏折,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刃,仿佛要将那字里行间的虚伪剜出来。
殿内的气氛被他的怒气压得十分压抑,连侍立的宫人都吓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触怒龙颜。
片刻后,他忽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腹在眉心揉了又揉,声音里泄出几分疲惫。
“朕知道了,此事朕会处理。”
说完,他放下按在额角的手,看向陈恺和谢珉。
“你们二人破案有功,朕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赏赐你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