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谢珉照常走进刑部大门。
往常这个时辰,廊下总会有几个同僚聚着闲聊。
可今日却格外不同,她刚踏上台阶,原本凑在一起的身影便像被惊散的鸟雀般四散开来,有人手里的卷宗没拿稳,“哗啦”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值房。
谢珉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廊下,立刻就明白了这些人态度变化的原因。
想来昨夜她和陈恺连夜进宫举报秦家的消息已传遍京城,她们二人只怕如今在旁人眼里,或许更像颗会引火烧身的炸雷。
她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态度,只是自顾自走进验尸房。
她一推开门,验尸房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其他学徒马上反应过来,继续假装忙着手头上的事情,坐在案前品茶吴庸和张猛却突然坐直了身子,看上去甚是愉悦。
“你瞧见没?有些人今天居然还敢来上值。”
吴庸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真当秦家是泥捏的?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刚进刑部没几天,就敢捋秦家的虎须。”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沫沾在嘴角也没察觉:“秦家百年世家,捏死她一个小小的仵作学徒,跟捏死只蚂蚁似的。”
张猛立刻冷声附和:“可不是嘛。她还敢拖陈大人下水,陈大人可算是被她给害死了!陈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这次动了秦家,怕是也自身难保。”
“呵呵,”吴庸笑得很是畅快:“有些人年纪轻轻总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这下子算是踢到铁板了!”
二人笑得开心,谢珉却是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旁边的书架整理起了卷宗。
吴庸见谢珉不理睬他们,还以为她是怕了,于是又提高了声音说道:“听说秦家在刑部安插了不少人手,说不定现在就有人盯着她呢。等过几日秦家缓过劲来,有她哭的时候!”
张猛狠狠点头:“就是!也不知道这个目中无人的蠢货还能在这世上蹦跶多久!”
谢珉搬下卷宗的时候,书册“咚”的一声砸在地面上,吴庸二人吓了一跳。
她弯腰捡书,眸子淡漠地扫过他们,声音平静无波:“秦家若是只会用阴私手段对付一个仵作学徒,那这百年世家的脸面,怕是比地上的灰尘还轻贱。”
吴庸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想到她竟会突然开口反击。
于是冷笑一声:“惯会嘴硬!”
他刚说完,验尸房的门又被打开,是外出归来的孙彪进来了。
孙彪一进屋就敏锐地发现屋内气氛不对,问道:“你们这是……?”
吴庸冷哼一声没有理他,张猛却不敢得罪他,赔笑道:“孙副作,我们这是在教某个害人精规矩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瞥了谢珉好几眼,很明显就是在指她。
孙彪也对昨日她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
她一个学徒,敢怂恿刑部尚书去挑战世家的权威,实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最初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同其他人一样不看好谢珉的下场。但他脑子灵活,很快又从这消息里品出了其他的信息。
他们连夜进了皇宫,却安然无恙的从宫里出来了,那便说明陛下认可了他们!
其他人只看出他们与世家为敌,但他孙彪不一样,他一眼就从这件事看出来这小子背后站的是天子!
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之后,他轻咳几声,走到谢珉身边,装作没有听到刚才张猛讽刺的话。
“锦州府上报了个案子,说是有个富户全家被灭门,死状蹊跷,地方官查了半个月没头绪,只好报上来让刑部派人去看看。”
他看着谢珉问道:“我想着你这小子脑子灵光,听说纵火案也是你破的,不如跟我去趟锦州?就当是跟着我学学怎么查大案。”
这话一出,吴庸和张猛都愣住了。
张猛不仅吃惊,更是气得脸都涨红了,攥着拳头在原地却又不敢当着孙彪的面发作,只能在心里暗骂。
这混小子到底走了什么运!
先是陈大人护着,现在连孙彪都要拉他一把!
他不就是破了个纵火案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吴庸则眯起了眼睛陷入沉思。
他和孙彪在刑部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
孙彪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如今肯冒着得罪秦家的风险提携谢珉,绝不可能只是因为谢珉脑子灵光。
难道这里面有他不知道的门道?
谢珉听到孙彪的提议,也先是愣了一下,不知他有何意图。
不过,她思考了几秒,马上作出了决断。
锦州位于北境的旁边,她正愁没有机会去北境那边打探魏九嶷的消息,这便来了个天大的机会。
虽然目前她的处境十分危险,但秦家敢在京城明目张胆的派刺客截杀他们,那去哪里不都一样?
倒不如去锦州一趟,看看自己能否悄悄帮上魏九嶷的忙。
于是她对孙彪道:“多谢孙副作抬爱,能跟着孙副作学习,是我的荣幸!”
孙彪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牙:“够爽快!那你我们一道去陈尚书那边禀报一下。”
“是。”
吴庸和张猛没想到谢珉真的敢答应,一时间各怀心思。
吴庸怎么也想不通,孙彪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前程去帮谢珉,更想不通她怎么敢离开京城。难道她背后有比秦家还大的靠山?
张猛则在一旁唉声叹气,他原本还想着能跟着孙彪去锦州捞点功劳,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谢珉懒得理会二人,跟在孙彪身后边出了验尸房。
一到签押房,孙彪就拱手向陈恺禀报。
“大人,锦州府有个灭门案,地方官查了半个月没头绪,属下想着带谢学徒去历练历练,特来向您禀报。”
“不行!”
一听孙彪的话,陈恺离开眉头紧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谢珉刚在京城捅了秦家的马蜂窝,这时候去锦州,不是羊入虎口是什么?”
孙彪一怔,没想到谢珉来刑部短短几天,陈恺就这般护着她。
陈恺一介清流,背后倚靠的是皇帝,他看重谢珉,那便代表了陛下的态度!
他果然没有猜错!
孙彪心里一喜,继续争取道:“大人放心,秦家一事陛下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谢小子是功臣,真要在锦州出了岔子,陛下岂能善罢甘休?再说了,属下带的人都是刑部的老人,个个手底下有功夫,就算遇到危险,也能护着谢小子周全,您就放心吧!”
他本以为可以说动陈恺,却见他的脸色更加阴沉。
似乎是忍了又忍,最后压下了心里的火气。
陈恺捏了捏眉头,语气十分低沉:“秦家一事,怕是就此定案了。”
“就在昨晚,瑞丰粮仓掌柜沈万福,一根白绫悬于横梁上……在桌上,还有一份写满自己罪证的认罪书。”
他看着孙彪露出惊恐的表情,谢珉的眼神也明显严肃了起来,继续说道。
“今早,秦家管事秦钟跪在皇宫门口,承认了他的罪行……”
“他说,所有贪腐都是他瞒着主子私下干的,秦家对此……一无所知!”
陈恺的声音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幽深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