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赤安答,老羌王的报信者说,前边过了山坳,就是白马军司最重要的一座堡垒。”
仲夏的烈日下,林黎用马鞭指着前方,对身侧的乌蒙将领说道。
那叫作奴儿阿赤的乌蒙人,乃大汗伯尔帖的侄子,因对林黎这样的外族投奔者比较友善,被伯尔帖指令带着一千精锐骑兵,一人三马,来与林黎合兵,南下突袭。
“安答”是乌蒙人对“兄弟”的称呼,林黎与阿赤歃血结拜,结为兄弟。
听了林黎的解说,阿赤举目远眺,在草原上蒸腾的暑气之后,看到若隐若现的黑色物体。
“那些,也是堡垒?”阿赤问道。
“那不是堡垒,是大羌人的城池,非常坚固的城池。”刘宸策马走上来,不卑不亢地回答。
林黎忙以一种自嘲的口吻接茬:“你若不说,我也以为是城池。”
阿赤看看他俩,大度地笑道:“林黎安答,呵呵,你不必总惦记着顾全我的面子。我是乌蒙人,从小到大,只见过毡帐,此番也是头一回见到南边这些阔气屋子,分不出来,没啥。”
他又转向刘宸:“宸公主,你与林将军,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务必多给咱这个北蛮子,指教指教。”
阿赤与他的叔父伯尔帖一样,具有深谋远虑,军事眼光绝不仅止于漠北的部落争斗,一步步南侵、循序渐进地灭掉羌燕越三国,是他们的目标。
所以他对林黎很拉拢,对刘宸这样出身越国、流亡燕国的正牌公主,更不视为部落里的寻常妇人,而是对她十分尊重。
同样目标明确的刘宸,亦欣然接纳了阿赤的明智态度。
她侃侃而谈地分析道:“乌蒙勇士们,旷野冲阵,举世无敌,但若攻城,目下必定毫无章法。羌、越、燕三国中,因贫富国力有差,城池攻取的难度,越国最大,其次为燕国,再次为羌国。后两者,原本也是游牧部落壮大而来,城池形制都学的越国。所以,此番确实机会难得,咱们不必太费兵卒马匹,便能长驱直入羌人的地盘,看到他们的城池是如何防守的。”
林黎补充道:“届时,吾等助老羌王夺回王位后,亦要谦逊些,将那老儿哄得晕乎乎,多留我们几日,探探羌人城池的弱点,将来攻伐时,有大用。”
阿赤咧嘴:“你们放心,本侯不会跟老羌王摆架子的。你们汉人常说一句啥话来着,欲想取之,必先予之。现时我们乌蒙还不够最强大,给羌王做个鹰犬,不寒碜。”
刘宸目光里的赞许,又深了几分。
继而,这目光如见到新动静的猫儿,陡然一亮。
是假扮卫慕乙的曹力,疾驰而来,身边还有几个乌蒙骑兵,既是一同探查,又行使监视职责。
“卫慕郎君,情形如何?”刘宸高声问道。
“成了!效忠太上王的骑都尉,已经把白马镇的都督骗进要塞杀了,现下正集结精锐,往此处来拜见各位贵人。”
“卫慕乙”的语气里,除了兴奋,还有鲜明的如释重负,
奴儿阿赤用乌蒙话问了几个同去侦察的哨探,后者禀报得更详细些,说的确看到许多羌人边军死在要塞内外,突然发生之事,吓得牧民们都赶着羊群往贺兰山这边逃过来,他们抓住一个看着像几户头领的老者问,老者说,白马镇的新都督是女王登基后才来的,而最能打的骑都尉则是老羌王的旧部。
乌蒙哨探刚把话说囫囵,扮作卫慕乙的曹力又激动地指着远处道:“来了!”
果然,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起伏如绿毯的草原上,出现黑、白两个方阵。
黑色的是大羌骑兵和骑马的步拔子兵,白色的则是成群肥羊。
不多时,两个方阵移动的速度都缓慢下来,聚拢于坡脚。
帅旗出列,护着主将和十余牙卒,往坡上驰来。
到得近前,诸人纷纷下马,主将摘了兜鍪,那脸上还有血迹。
“本将,白马镇骑都尉方埋,为迎太上王复位,亦杀了本镇都督梁从令。现率麾下一千精骑、五百步拔子,来与几位贵人合兵。”
这自称“骑都尉”的,当然不是嵬名孝的旧部方埋,而就是嵬名烁调来镇守的都督梁从令,此人也是梁翠儿的族兄。
卫慕乙在克夷门被截获并吐出口供后,守关王爷嵬名逸,立刻派亲信前往白马镇,向梁从令报警。梁从令先发制人,借巡防之由,将方埋及其亲兵调至镇外的要塞,于己方哨探飞报乌蒙军接近贺兰山时,突然围剿方埋所部于要塞。
乌蒙哨探看到的大片死尸,实则反倒是老羌王嵬名孝的最后那点本钱。
林黎、刘宸和奴儿阿赤,也下了马,与“方都尉”见礼。
曹力更是干脆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梁从令脚下:“方都尉,小乙领太上王口谕,待奸王与佞臣得诛,大羌王位重归正统,封都尉为护国公。”
梁从令扶他起来,脸上是边关宿将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只简略道:“人臣本分而已,眼下不是说这些后话的时候,吾等须先拿下克夷门。”
他转向林黎等人,果断道:“几位贵人,此地是本将特地让虚云小师父选的,因由山崖屏蔽,白日炊烟不会被山那头克夷门的巡逻哨探看到。咱们就地吃一顿饱肉,待到日暮之后,本将领一条山谷间小道,可穿至克夷门关卡前。”
林黎将这些话用乌蒙语翻译给奴儿阿赤听了,后者欣然应允。
待羌人这边去张罗被强令献上羊群的牧民们生灶烤羊时,刘宸却佯作伉俪亲密姿态,将林黎拉到一边。
“我看地图,克夷门两边地势甚高,这方都尉,又说带我们一直走山谷小道。万一这一切,都是老羌王演的苦肉计,要替他女儿拔掉你这个离羌国最近的钉子,派兵埋伏在山坡即可。”
林黎沉吟道:“那这苦肉计,也代价太大了,白马镇死了那么多羌国边军,是咱们的人亲眼所见。不过,你说得也对,虽说富贵险中求,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待吃完羊肉,我去与那方都尉商量如何列阵行军,教他的人与我们的人,混在一起,两边山崖上若真有伏兵射箭,夜里影影绰绰的,如何分辨敌我?只要那方都尉不肯,我们便与阿赤侯爷说,引兵回程。”